陳光陽眨了眨眼睛:“虎哥,又要來比槍了?”
劉鳳虎嗨了一下:“那還能天天比槍?。俊?/p>
他咳嗽了一下,然后低聲看向陳光陽:“我們有個女兵,上山走丟了……這不是聽說你找人破案這是一絕么……”
陳光陽皺眉:“女兵咋還能上山了?”
劉鳳虎開口說道:“是前天發(fā)生的事情,我們查獲了她和對象之間的信件,我們懷疑她對象來路不正常,所以她有點接受不了……”
陳光陽一咧嘴,好家伙。
這是一個這個時代的“戀愛腦”啊。
當(dāng)下點了點頭:“那行,吃完飯就去唄?”
劉鳳虎點頭:“那可太好了,光陽,就多靠你了!”
劉鳳虎那蒲扇似的大手重重拍在陳光陽肩膀上,力道沉得讓陳光陽桌上的酒杯都跟著晃了三晃。
“虎哥,說啥外道話。”陳光陽端起酒杯,一口悶干了里面剩的燒刀子。
火辣辣的酒液滾過喉嚨,也壓下了心里那點嘀咕。
女兵上山?對象有問題?這事兒聽著就透著邪性!
但他陳光陽應(yīng)下的事兒,就沒有縮脖子的道理,尤其還是虎哥開口。
“事兒都趕上了,那就整!啥時候動身?”
“越快越好??!”
劉鳳虎看向了陳光陽,“我們今天已經(jīng)找一天了,現(xiàn)在還沒信兒呢,今兒天擦黑沒消息,山里頭過夜更他媽兇險!”
“那還等啥?那就走!”
“老張、老李、老王,”劉鳳虎看向他那三個戰(zhàn)友,“事兒急,咱就不陪你們慢慢吃了!光陽得跟我走一趟!”
張團(tuán)長剛被宮師傅那碗蘸料折服,酒勁正酣,聞言一拍桌子:“扯淡!咱當(dāng)兵的不講究這個!找人要緊!走!一起去!多個人多份力!”
李參謀也扶了扶眼鏡,二話不說開始扣風(fēng)紀(jì)扣。
王明遠(yuǎn)這位廣城藥行少東家雖然斯文,此刻也站起身,語氣堅定:“救人如救火,我跟車回去拿點應(yīng)急的傷藥和驅(qū)蟲散!”
“行!夠意思!”劉鳳虎眼眶有點發(fā)熱,用力一揮手,“那都別磨嘰了!兩條腿跑不過四個轱轆!上車!”
…………
外頭,天徹底黑透了。
紅星市的夜風(fēng)帶著深秋的料峭,刀子似的刮臉。
三輛軍綠吉普車頭燈“唰”地撕開沉沉的夜幕,引擎蓋冒著白氣,像三頭憋足了勁的鋼鐵猛獸。
劉鳳虎擰著眉頭,掏出“大生產(chǎn)”煙盒,自己叼了一根,又甩給后座的陳光陽一根。
“媽的!”劉鳳虎狠狠嘬了一口煙,猩紅的火點在昏暗的車廂里明滅,映著他那張鐵青的臉。
“丟的那個叫林雪,通訊連的文書兵,平時文文靜靜,誰他媽想到能捅這么大簍子!”
他吐出一口濃煙,像是要把心里的憋悶都吐出來:“前天,保衛(wèi)處查扣了她那個對象的信,那小子…他媽的,檔案全是假的!估摸著是南邊跑過來的耗子!
信里還夾著張狗屁不通的路線圖!林雪被叫去談話,當(dāng)時看著沒事,誰知道昨兒夜里哨兵換崗的工夫,她人就不見了!有人看見她往營區(qū)后山方向走了!”
“后山?”陳光陽眉頭也鎖緊了。
“那地方通著老林子,深著呢!她一個女娃子,黑燈瞎火往那兒鉆?”
他想起參考資料里自己小舅子被當(dāng)兵的打了那次。
劉鳳虎說過他團(tuán)里那幫“獵豹”、“彪子”的操性,補了一句,“你們團(tuán)里沒人找?”
“找?怎么沒找!”
劉鳳虎氣得一拍大腿,“找了一天了!他媽的,直屬團(tuán),偵察連,能派出去的全撒出去了!可那山…你又不是不知道!老林子密得跟鬼剃頭似的!腳印進(jìn)了山就沒法跟了!
喊也喊不應(yīng)!老子懷疑這丫頭是存了死志!可活要見人死要見尸?。∷鶍屵€在老家眼巴巴等著呢!”
他說著,猛吸了一口煙。
陳光陽沉默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搓著膝蓋。
吉普車在坑洼的土路上瘋狂顛簸,車篷嘩啦作響,車燈的光柱在黑暗的原野上亂晃。
他腦子里飛快地轉(zhuǎn)著:一個受了情傷、可能心生死志的女兵,獨自進(jìn)了危機四伏的深山老林。
一天一夜…時間拖得越久,活著的希望就越渺茫。
山里的東西,黑瞎子、野豬、狼群,還有那要命的寒氣露水…
“信和那路線圖,我能看看不?”陳光陽沉聲問。
“在團(tuán)部呢!一到就看!”
劉鳳虎煩躁地把煙頭摁滅在車門框自制的鐵皮煙灰盒里,發(fā)出“滋啦”一聲輕響,“光陽,這回真得靠你了!論找人,尤其是這深山老林里的事兒,咱團(tuán)里那些生瓜蛋子比你差遠(yuǎn)了!”
陳光陽點點頭,沒吭聲。
只是把目光投向車窗外飛速倒退的、墨汁般濃稠的黑暗。
吉普車幾乎是橫沖直撞地沖進(jìn)了東風(fēng)縣警備團(tuán)的大門,哨兵提前得了命令,連問都沒問就趕緊升起了欄桿。
車子一個急剎停在團(tuán)部小樓前,輪胎摩擦地面發(fā)出刺耳的尖叫,還沒停穩(wěn),劉鳳虎就推開車門跳了下去。
“虎團(tuán)!”一個佩戴參謀肩章的軍官早已等在門口,臉色同樣難看,趕緊迎上來。
“東西呢?!”劉鳳虎劈頭就問。
“在您辦公室!”
參謀連忙回答,引著他們快步上樓。
張團(tuán)長、李參謀和王明遠(yuǎn)也緊隨其后。
劉鳳虎的辦公室不大,一張堆滿文件的地圖桌,幾張椅子。
桌上最顯眼的位置放著幾封拆開的信和一張皺巴巴的、畫著簡陋線條的紙。
陳光陽沒客氣,抓起那幾張薄薄的信紙。
信是用藍(lán)墨水寫的,字跡娟秀中帶著點顫抖,內(nèi)容無非是姑娘家的思念和擔(dān)憂,但語氣深處透著股不安和絕望。
關(guān)鍵在最后一封,對方似乎察覺到了什么,言語閃爍,帶著催促和一種“要出事”的焦躁。
那個所謂的“路線圖”,更是簡陋得可笑,幾條扭曲的線,幾個模糊的標(biāo)記點。
指向的正是警備區(qū)后山深處一片叫“鬼見愁”的陡峭區(qū)域,旁邊歪歪扭扭寫著幾個字:“老地方,不見不散”。
“就這?”陳光陽揚了揚那張破紙片,看向劉鳳虎。
“就這!”
劉鳳虎咬著后槽牙,“保衛(wèi)處分析,這‘老地方’可能是他們以前偷偷摸摸私會過的地兒!鬼見愁那地方,半山腰有塊背風(fēng)的大石頭。
后面是個淺洞子,隱蔽!媽的,這幫小子大姑娘搞對象,專挑這種犄角旮旯!”
陳光陽沒接話,把那“路線圖”湊到鼻子底下聞了聞。
除了紙張和墨水味,還有一絲極淡的、若有若無的…雪花膏的香味。
他閉上眼睛,腦子里飛快地構(gòu)建著警備區(qū)后山的地形圖。
“鬼見愁”那一片,山勢陡峭,林木極密,白天走都費勁,晚上進(jìn)去…簡直是送死。
林雪一個姑娘家,又處在那種情緒下…
他猛地睜開眼,把圖紙和信紙放回桌上,聲音低沉而果斷:“虎哥,給我準(zhǔn)備幾樣?xùn)|西:
一把手電筒,要新的,電池滿的;一包鹽;一盒火柴;一件那女兵最近穿過的、沒洗的貼身衣服;再給我弄把趁手的短槍?!?/p>
“54式行不?你使得慣!”劉鳳虎立刻問。
“行!”陳光陽點頭,“還有,我自個兒上山。人多動靜大,驚了東西不說,腳印也踩亂了,反而壞事?!?/p>
“不行!”張團(tuán)長第一個反對,“太危險了!那鬼見愁晚上不是鬧著玩的!多派幾個人跟你!”
李參謀也勸道:“陳老弟,我們知道你本事,但山里情況復(fù)雜,萬一…”
“沒有萬一!”陳光陽打斷他,語氣平靜卻不容置疑,“找人跟打圍一個理兒,人多瞎胡亂。我一個人,眼尖、耳靈、腿腳快。
你們派人在‘鬼見愁’山腳外圍,隔開一段距離,弄點篝火堆,隔半小時敲一陣鐵盆子或者放一槍。動靜要大,但別靠近。一是給我壯個聲勢,二是指個方向,三…也能驚驚那些夜里出來溜達(dá)的大家伙,讓它們離遠(yuǎn)點。”
他看向劉鳳虎:“虎哥,信我?!?/p>
劉鳳虎死死盯著陳光陽的眼睛。
那雙在山里淬煉出來的眼睛,此刻沉靜得像兩口深潭,看不到底,卻莫名讓人心安。
他腮幫子上的肌肉鼓了鼓,猛地一拍桌子:“操!按光陽說的辦!快!東西!立刻!馬上!”
參謀幾乎是跑著出去的。
很快,東西就送到了陳光陽手里:一把沉甸甸的、槍油味十足的54式手槍,兩個備用彈夾。
一把嶄新的三節(jié)電池大電筒。
一包粗鹽。
一盒火柴。
還有一件疊得整齊的、帶著肥皂味和淡淡汗味的軍綠色襯衣。
顯然是剛找出來的林雪的衣物。
陳光陽把彈夾插進(jìn)武裝帶,54式壓滿子彈插在腰間皮帶上,電筒插在后腰,鹽和火柴塞進(jìn)棉襖內(nèi)兜。
“我走了?!彼院喴赓W。
“光陽!”劉鳳虎追到門口,把一頂栽絨軍帽扣在他頭上,用力按了按他的肩膀,聲音低沉,“活著把人帶回來!實在不行…你給老子囫圇個兒回來!”
陳光陽咧了咧嘴,露出一口白牙:“放心,虎哥,咱倆還沒喝夠呢。等我回來,你管酒。”
說完,他緊了緊棉襖領(lǐng)子,轉(zhuǎn)身大步流星地融入了團(tuán)部后院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中。
夜風(fēng)在山腳下嗚咽,吹得枯枝敗葉嘩啦作響,像無數(shù)鬼手在暗處抓撓。
團(tuán)里派出的兵已經(jīng)在外圍點起了幾堆熊熊的篝火,火光跳躍著,在漆黑的夜幕下映出巨大搖曳的影子,遠(yuǎn)遠(yuǎn)看去如同蟄伏的巨獸。
零星的槍聲和鐵盆敲擊聲間隔著響起。
“砰!砰!”。
“咣!咣!”。
刺破了山野的寂靜,也攪得人心頭發(fā)慌。
陳光陽沒走大路,直接鉆進(jìn)了山腳茂密的灌木叢。
他像一頭經(jīng)驗豐富的孤狼,動作輕靈迅捷,幾乎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響。
手中的電筒只偶爾在確認(rèn)地形時短暫點亮,光束像一把利劍,劈開濃稠的黑暗,照亮前方一小片崎嶇的山石和盤根錯節(jié)的樹根。
他遵循著獵人的本能,先沿著山腳被踩踏過無數(shù)遍、已經(jīng)有些模糊的搜索隊足跡快速移動,尋找著可能被遺漏的、屬于林雪一個人的痕跡。
鼻子始終在無聲地工作,仔細(xì)分辨著空氣里混雜的各種氣味。
枯枝腐爛的霉味、泥土的腥氣、遠(yuǎn)處篝火的煙味…
以及那絲若有若無、需要極其專注才能捕捉到的、屬于林雪衣物的微弱氣息。
突然,他在一片被踩得亂七八糟的落葉邊緣停了下來。
這里已經(jīng)遠(yuǎn)離了主要的搜索路徑。
他蹲下身,手指在冰冷的泥土和落葉間輕輕撥弄。
電筒光柱壓低掃過……幾片被踩碎的、邊緣帶著露水的枯葉下,露出了半個模糊的、小巧的解放鞋鞋?。?/p>
方向,直指“鬼見愁”那片陡峭山壁!
陳光陽的心頭一凜。這印子很新,絕不是團(tuán)里那些大頭兵笨重的翻毛皮鞋留下的。
他順著這微弱的痕跡,開始向更陡峭、更荒僻的地方追蹤。
越往上走,林子越密。
松樹、柞樹、椴樹的枝杈像無數(shù)扭曲的手臂,在黑暗中張牙舞爪。
腳下是厚厚的、常年累積的腐殖層,踩著軟綿綿的,深一腳淺一腳。
露水打濕了褲腿,冰涼地貼在皮膚上。
遠(yuǎn)處兵們制造的聲響變得遙遠(yuǎn)而模糊,只有山風(fēng)掠過樹梢的嗚咽和不知名夜鳥偶爾一兩聲凄厲的啼叫在耳邊縈繞。
追蹤變得異常艱難。
腐葉太厚,腳印難以留存。
陳光陽只能依靠那絲越來越縹緲的氣息和極其細(xì)微的痕跡。
一片被掛住的軍布線頭、一根被無意折斷的新鮮灌木細(xì)枝、一片苔蘚上淺得幾乎看不見的踩踏痕跡……
這些在常人眼中毫無意義的線索,在他眼里卻如同黑夜里的螢火蟲,指引著方向。
他的速度不算快,但每一步都異常沉穩(wěn),耳朵捕捉著周圍最細(xì)微的動靜,眼睛像鷹隼般掃視著每一寸可疑的黑暗。
手里的54式早已打開了保險,冰冷的金屬槍身傳遞著一種沉甸甸的依托感。
他知道,在這種地方,任何一點疏忽都可能致命。
黑瞎子、野豬、甚至餓急眼的狼群,都可能潛伏在任何一個角落。
爬上一道陡峭的山梁,陳光陽停下來喘了口氣。
這里地勢較高,風(fēng)更大,吹得棉襖呼呼作響。
他隱約聞到了一股味道。不是林雪衣服上的味道,而是一種淡淡的……
鐵銹混合著泥土的腥氣?
他眉頭一皺,立刻伏低身體,像貍貓一樣悄無聲息地向氣味來源的方向摸去。
繞過幾塊巨大的風(fēng)化巖石,眼前出現(xiàn)了一片相對平緩的坡地,坡下連接著一條被山洪沖刷出的、布滿亂石的深溝。
那股鐵銹般的腥氣在這里變得明顯起來。
陳光陽的心沉了下去,經(jīng)驗告訴他,這不是什么好兆頭。
他蹲在一塊巖石后面,關(guān)掉手電筒,讓眼睛徹底適應(yīng)黑暗。
月光被濃密的樹冠切割得支離破碎,只能勉強視物。
他深吸一口氣,調(diào)動起全部的感官。
風(fēng)從溝膛子那邊吹來,除了泥土、腐葉和松脂的味道,那股淡淡的腥氣里,似乎還夾雜了一絲…更令人不安的氣息。
一種濕乎乎、帶著點膻味的…野獸的體味?
而且,似乎…還有極其微弱的、壓抑著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吸氣聲?
像是什么東西在痛苦地小口喘息。
操!
陳光陽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汗毛倒豎!
他像一張拉滿的弓,無聲無息地滑下巖石,緊貼著地面,利用溝邊茂密的榛柴棵子和倒木做掩護(hù),向聲音和氣味的源頭匍匐接近。
每前進(jìn)一米,那股野獸的膻味和血腥氣就濃重一分。
那斷斷續(xù)續(xù)的吸氣聲也清晰了一些,帶著一種瀕死的、無意識的痛苦節(jié)奏。
陳光陽的心跳得擂鼓一樣,但他握槍的手穩(wěn)如磐石。
終于,他扒開一片濃密的蒿草,看清了溝膛子底部的情形。
月光恰好透過一片稀疏的樹冠,慘白地灑落在亂石灘上。
一個穿著單薄軍裝的身影,蜷縮在一塊巨大的青石旁邊。
軍帽不見了,頭發(fā)散亂地貼在臉上和脖子上。
她的身體以一種極不自然的姿勢扭曲著,左腿以一個可怕的角度彎折在身下,顯然是摔斷了。
最令人心驚的是她的臉……血肉模糊!
右側(cè)臉頰和額頭的皮膚幾乎被整個掀掉了一大片,露出了下面暗紅色的肌肉和白色的筋膜組織!
傷口邊緣掛著粘稠的血絲和一種黃褐色的、粘糊糊的不明液體。
整張臉腫脹變形,幾乎辨認(rèn)不出原本的模樣。
應(yīng)該正是那林雪!
而距離她不到五米遠(yuǎn),一塊半人高的巖石陰影里,赫然蹲伏著一團(tuán)巨大、濃密的黑影!
那黑影肩背寬闊,像一座移動的小山丘,正發(fā)出低沉而滿足的“呼?!魢!甭?,粗壯的脖頸偶爾蠕動一下,似乎在回味著什么。
借著慘淡的月光,陳光陽清晰地看到那黑影胸前那撮標(biāo)志性的、沾滿了暗紅污漬的月牙形白毛!
是山把頭黑瞎子!
而且看那體型,絕對是個成了精的老公熊!
這畜生顯然已經(jīng)“享用”過林雪了……
它那濕漉漉、帶著倒刺的舌頭舔舐,正是造成林雪臉上那恐怖傷口的元兇!
此刻它似乎吃飽了,或者是在短暫地休息,但那雙在黑暗中反射著幽綠光芒的小眼睛。
正時不時地掃向癱軟在地、只剩微弱氣息的林雪,像是在看守自己到嘴的獵物。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著濃烈的血腥氣,瞬間沖上陳光陽的腦門!
他見過山里太多被野獸禍害的人和牲口,但親眼目睹一個年輕姑娘被糟蹋成這樣,那股子屬于獵人的血性“噌”地就頂?shù)搅颂祆`蓋!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像一塊冰冷的石頭。
身體緊緊貼著冰冷的地面,一動不動。
大腦飛速運轉(zhuǎn)。
強攻?不行!
黑瞎子皮糙肉厚,尤其這種剛“開了葷”的,兇性正盛。
54式手槍威力雖然大,但打在它厚實的肩胛骨或頭骨上,未必能一槍致命!
一旦驚動了它,它只需一巴掌,就能徹底結(jié)果林雪那僅存的微弱氣息。而且這畜生離林雪太近了!
林雪那斷斷續(xù)續(xù)的痛苦呼吸聲,像小刀子一樣剮著陳光陽的耳膜。
每一秒的流逝,都可能帶走她最后一絲生機。
必須引開它!
電光火石間,陳光陽的左手摸進(jìn)了懷里,摸到了那包粗鹽和那盒火柴。
一個極其冒險的計劃瞬間成型。
他小心翼翼地從鹽包里摳出一小撮,然后極其緩慢地、不發(fā)出任何聲音地,將火柴盒里的火柴頭藥面刮下一點點,混合在那撮鹽里。
這是山里獵人應(yīng)急的法子,鹽?;旌狭追郏Σ辽鸁?,能瞬間爆出不大不小的火花和一股刺鼻的硫磺味。
他捏著這點混合物,屏住呼吸,手臂像最精密的機械般,極其緩慢地抬了起來。
瞄準(zhǔn)了黑瞎子側(cè)后方大約七八米外的一叢茂密的、沾著夜露的枯黃椴樹葉子。
他需要一次完美的投擲,一次足以吸引黑瞎子注意、又不會立刻讓它徹底暴怒撲向林雪的動靜。
瞄準(zhǔn),蓄力……
就在他準(zhǔn)備彈出手指的那一刻……
“嗚…呃…”
青石旁的林雪似乎被喉嚨里的血沫嗆了一下,發(fā)出了一聲稍微響亮的、痛苦的呻吟!
巖石陰影下的黑瞎子猛地停止了“呼?!甭?。
那小小的、幽綠的眼睛“唰”地一下,帶著被打擾了進(jìn)食的極度不滿和兇戾,死死盯住了林雪!
糟了!
陳光陽瞳孔驟然收縮!
千鈞一發(fā)!他不能再等了!
捏著混合物的手指猛地彈出!
那點細(xì)微的混合物在空中劃過一個極短的拋物線,精準(zhǔn)地落入了目標(biāo)枯葉叢中!
“嗤啦……!??!”
一團(tuán)橘紅色的、只有拳頭大小的爆燃火光伴隨著刺鼻的硫磺味猛地炸開!
在死寂的黑暗溝膛子里,這聲音和光亮無異于一聲驚雷!
“吼……!??!”
黑瞎子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和火光嚇得渾身黑毛瞬間炸開!
像一頭受驚的野牛般,猛地從巖石陰影下直立起來!
巨大的熊掌本能地就朝那火光處狠狠拍去!
同時發(fā)出一聲震耳欲聾、充滿了驚怒和暴虐的咆哮!
整個溝膛子仿佛都在它的吼聲中顫抖!碎石簌簌滾落!
就是現(xiàn)在!
陳光陽在火光爆燃的剎那,整個人已經(jīng)從藏身處如同蓄滿力的彈簧般暴起!
他沒有沖向黑瞎子,而是像一道貼著地面疾射的黑色閃電。
利用黑瞎子被吸引、轉(zhuǎn)身拍打火光的瞬間暴露出的側(cè)翼空檔,以最快的速度、最刁鉆的角度,直撲向青石旁氣息奄奄的林雪!
他的動作快到了極致,幾乎與那燃燒的火光同時發(fā)動!
身體壓得極低,沒有一絲多余的動作,像一頭撲向獵物的豹子!
黑瞎子拍碎了那團(tuán)小小的火焰,但硫磺的刺鼻氣味讓它更加狂躁。
它巨大的頭顱猛地轉(zhuǎn)回,那雙暴怒的、在黑暗中閃著駭人綠光的眼睛,瞬間就鎖定了那個竟然敢闖入它“領(lǐng)地”、沖向它“食物”的身影!
“吼?。?!”
更加狂暴的咆哮如同平地炸雷!
巨大的黑影帶著一股腥風(fēng),放棄了無意義的拍打,人立著,如同一座傾倒的肉山,張開掛著粘稠涎水的血盆大口,朝著陳光陽猛撲過來!
那速度,完全不像它笨重的體型該有的,充滿了毀滅性的力量!
五米的距離,對于暴怒的黑瞎子而言,幾乎瞬息即至!
那帶著倒刺的舌頭就在眼前,腥臭的熱氣已經(jīng)噴到了陳光陽的后頸!
陳光陽甚至能感覺到背后那泰山壓頂般的死亡陰影!
他撲到林雪身邊的動作沒有絲毫遲滯,左手順勢一撈,夾住了女孩的腰身,用盡全身力氣向側(cè)面猛地一滾!
“轟?。?!”
巨大的熊掌帶著撕裂空氣的惡風(fēng),狠狠拍在了陳光陽剛才落腳的位置!
一塊半埋在土里的臉盆大小的石頭,被拍得粉碎!
碎石像子彈一樣四散飛濺!
陳光陽抱著林雪滾出去三四米遠(yuǎn),后背重重撞在一棵粗壯的老柞樹樹干上,震得他五臟六腑都移了位,喉頭一陣腥甜!
懷里的林雪發(fā)出一聲無意識的痛苦嗚咽。
黑瞎子一掌拍空,又見“食物”被搶走,徹底陷入了癲狂!
它那對小眼睛死死鎖定陳光陽,沒有任何停頓,后腿猛地蹬地,龐大的身軀再次轟然撲至!
這一次,是泰山壓頂般的撲殺!
兩只巨大的前掌張開,帶著撕裂一切的氣勢,劈頭蓋臉地籠罩下來!
陳光陽危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