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光陽和媳婦沈知霜剛回來,摩托車剛停下。
還沒來得及撣掉身上的寒氣,就看見院子當間兒。
二埋汰正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圍著套了一半的黑風馬直打轉。
嘴里不停地吆喝著李錚:
“快快快!那左套驏子勒緊點!哎呦我的小爺,你倒是麻溜兒地啊!你嬸子擱屋里疼得直罵娘呢!”
李錚也是滿頭大汗,手忙腳亂地整理著韁繩和車套,嘴里應著:“知道了埋汰叔!這就好,這就好!”
陳光陽心里咯噔一下,和媳婦對視一眼,快步走過去:“二埋汰!咋回事?鐵軍要生了?”
“哥!嫂子!你們可回來了!”
二埋汰看見他倆,眼圈都急紅了。
跑過來一把抓住陳光陽的胳膊,那手勁兒大得像是要把陳光陽骨頭捏碎,“可不是咋地!
晌午還好好的,剛說肚子有點不得勁兒,這陣子疼得在炕上直打滾,罵我是王八犢子呢!這…這比預產期早了好幾天啊!”
他聲音打著顫,一張黑臉煞白,汗珠子順著鬢角往下淌。
哪還有平時那點憨樣兒?
完全就是個六神無主、被嚇懵了的毛頭小子。
陳光陽想起上一世這憨貨被個綠茶耍得團團轉,再看看眼前這為了媳婦急瘋了的模樣。
心里頭又是感慨又是替他著急。
沈知霜經驗足,一聽就明白了。
立刻道:“別慌!二埋汰,羊水破了沒?見紅沒?”
“破…破了!有點紅……”二埋汰磕磕巴巴地答。
“那就是快了!”沈知霜當機立斷,“光陽,趕緊搭把手!這馬車得套結實嘍!路不算近呢!
二埋汰,你快回家去看看鐵軍,拿床最厚實的大棉被鋪車上!
李錚,你腳程快,去三狗子家把他家大果子叫來!她生過孩子,有經驗,讓她跟車照應著!快!”
沈知霜一連串指令下得又快又穩(wěn),瞬間穩(wěn)住了場面。
二埋汰得了主心骨,應了一聲“哎!”就跌跌撞撞往自家屋里沖。
李錚也像離弦的箭一樣躥了出去。
陳光陽二話不說,擼起袖子就上手。
他經驗老道,三兩下就把剛才李錚沒弄利索的套扣勒緊、車轅擺正。
“穩(wěn)當住了!”
陳光陽拍了拍黑風馬的脖子,這老伙計噴了個響鼻,蹄子在地上刨了兩下,像是在應和。
這時,二埋汰抱著卷厚實的大紅花棉被跑出來。
后面跟著被李錚連拉帶拽拖來的三狗子媳婦大果子。
大果子圓滾滾的身子跑得氣喘吁吁,懷里還抱著個早就準備好的小包袱皮兒。
“快!把鐵軍扶出來!”沈知霜指揮著。
豆腐坊屋門“哐當”一聲被撞開。
宋鐵軍被二埋汰和聞訊趕來的幾個老娘們兒半扶半架地攙了出來。
她臉色發(fā)白,額頭上全是汗,頭發(fā)濕漉漉地貼在臉上,牙關緊咬著。
但愣是沒像一般女人那樣嚎出聲,只是從牙縫里擠出嘶嘶的抽氣聲。
看見陳光陽和沈知霜,她還想扯出個笑,結果又是一陣劇痛襲來。
讓她猛地弓起了腰,狠狠剜了二埋汰一眼,罵道:“趙凱!你個癟犢子玩意兒…等老娘生完了…再跟你算賬…”
“哎哎!算!算!媳婦你使勁兒罵!罵出來好受點!”
二埋汰心疼又害怕,忙不迭地應著,小心翼翼地把她往鋪好厚棉被的馬車后廂攙。
幾個人七手八腳地把宋鐵軍安置好,讓她盡量半靠著,大果子緊挨著她坐下,隨時照看。
然后陳光陽騎著摩托,帶著馬車。直接就來到了縣醫(yī)院里面。
宋鐵軍直接就被推入了生產室內。
縣醫(yī)院的走廊里,彌漫著消毒水混合著冬日寒氣未散盡的味道。
宋鐵軍的叫罵聲穿透了產房的門板,一聲高過一聲,帶著撕裂般的痛楚和火氣。
“趙凱!你個完蛋玩意兒!我艸你血媽……啊……??!
下輩子讓你托生個老娘們兒試試!哎呦我的媽呀……疼死我了!二埋汰!你他媽死哪去了?!等老娘生完……看我不把你那二兩肉擰下來當泡兒踩!啊……?。?!”
產房門外,二埋汰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臉煞白,汗珠子順著鬢角往下淌。
棉襖領子都被他揪得變了形。
他聽著媳婦一聲聲指名道姓的罵,非但沒惱,反而踮著腳,恨不得把耳朵貼在門縫上,嘴里無意識地念叨著:“鐵軍……鐵軍你使勁兒啊……鐵軍……”
那模樣,比他自己挨槍子兒還難受十倍。
陳光陽和媳婦沈知霜站在旁邊。
臉上帶著感同身受的緊張和擔憂。
陳光陽則沉穩(wěn)得多。
王大拐拄著拐棍,靠著墻根喘粗氣,他正好在縣里面辦事兒,正好過啦看看。
“光陽哥……鐵軍她……不會有事兒吧?”
二埋汰猛地轉過身,抓住陳光陽的胳膊,手指頭冰涼,帶著抖。
“把心擱肚子里!”
陳光陽拍了拍他肩膀,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鎮(zhèn)定。
“鐵軍那身子骨,比牛犢子還壯實!罵你這么大聲,中氣十足,能有啥事兒?
生孩子都這樣,罵得越狠,生得越快!你聽這動靜,快了!”
像是印證陳光陽的話,產房里宋鐵軍的叫罵聲驟然拔高到一個頂點。
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狠勁兒,緊接著,是一陣短暫而令人窒息的寂靜。
“哇……?。?!”
一聲嘹亮、中氣十足的嬰兒啼哭,如同破曉的號角,瞬間劃破了走廊里的緊張和焦灼!
“生了!”沈知霜眼睛一亮,下意識抓緊了陳光陽的胳膊。
二埋汰渾身一激靈,腿一軟,差點沒直接坐地上,全靠陳光陽架著。
他瞪圓了眼睛,死死盯著產房那扇緊閉的門,嘴唇哆嗦著,想問又不敢問。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戴著口罩的護士抱著個用小棉被裹得嚴嚴實實的襁褓走出來。
聲音帶著職業(yè)性的平穩(wěn):“宋鐵軍家屬?生了,母女平安。丫頭,六斤八兩,挺結實?!?/p>
“丫……丫頭?”
二埋汰立刻又湊上去。
伸著脖子看襁褓里那紅撲撲、皺巴巴的小臉,嘿嘿傻樂起來:“丫頭好!丫頭好!像她媽,肯定尿性!鐵軍呢?鐵軍咋樣?我能進去瞅瞅不?”
護士瞥了他一眼:“產婦需要休息,等會兒收拾好了再看。孩子先給你們?!闭f著就把襁褓塞進了二埋汰懷里。
二埋汰抱著這軟乎乎的一小團,頓時僵成了木頭樁子。
胳膊都不會打彎了,生怕勁兒大了捏壞了,勁兒小了摔著了。
那笨拙又小心翼翼的樣子,看得沈知霜直抿嘴笑。
“瞅你那熊樣!抱孩子都不會!”
虛弱卻依舊中氣十足的聲音從產房門口傳來。
宋鐵軍被護士扶著,臉色蒼白,頭發(fā)被汗水黏在額角,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帶著剛打完一場硬仗的疲憊和勝利的驕傲。
她目光直接越過傻乎乎抱著孩子的二埋汰,落在襁褓上,嘴角咧開一個虛弱的、卻無比滿足的笑:“我閨女!給我抱!”
二埋汰趕緊像遞炸彈似的把閨女送到媳婦懷里,討好地湊上去:“媳婦,你辛苦了!疼壞了吧?想吃啥?我這就給你整去!”
宋鐵軍抱著閨女,低頭親了親那皺巴巴的小額頭,才抬眼剜了二埋汰一眼:“滾蛋!看見你就來氣!要不是你……嘶……”
動作牽動了傷口,她抽了口冷氣,但罵人的氣勢一點不減。
“少在這礙眼!趕緊滾去弄點紅糖水雞蛋來!我閨女得吃奶呢!”
“哎!哎!馬上去!馬上去!”
二埋汰點頭哈腰,麻溜兒地轉身就往樓下食堂跑,那背影透著股劫后余生的輕快。
陳光陽和沈知霜上前,看著襁褓里的小生命,都露出由衷的笑容。
王大拐也湊過來,嘖嘖兩聲:“哎呦,這小丫頭,嗓門真亮!隨她媽!好!好?。 ?/p>
等宋鐵軍被安置到病房,喝了紅糖水,看著懷里睡著的小閨女,臉上才徹底柔和下來。
那是一種屬于母親的、鐵漢般的柔情。
二埋汰蹲在床邊,一會兒看看媳婦,一會兒看看閨女,嘿嘿傻樂。
陳光陽看這邊安頓得差不多了,就走出去抽煙了。
縣醫(yī)院的走廊盡頭有個通風的小陽臺。
陳光陽剛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鐵門,摸出煙卷叼上。
剛要劃著洋火,目光隨意一掃,整個人就定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