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盈盯著陸霄的臉看了老半天,確定他是真的沒想因此責(zé)怪珠珠,而不是安撫自己之后,終于松了口氣,一頭扎進陸霄的懷里:
-太好了,爹爹之前說要找那個‘罪魁禍?zhǔn)住務(wù)劦臅r候好兇……我還在想,萬一爹爹真的和珠珠姐姐吵起來,那弟弟一定很為難……
“怎么會?我又不是不知道珠珠喜歡老三?!?/p>
陸霄把雪盈抱進自己的懷里。
自打派遣小貓團子們使用雪豹外交戰(zhàn)術(shù)去親近珠珠,陸霄平時有空也會翻翻監(jiān)控記錄,看看珠珠和小咸魚是怎么和小貓團子們相處的,自然能夠發(fā)現(xiàn)珠珠抱著老三、和老三一起玩的時間最長。
雖然說,他確實也沒想到老三居然會為了珠珠能做到這個地步就是了。
“爹爹可以跟你保證,不會因為這件事遷怒、責(zé)備珠珠。
但是雪盈,現(xiàn)在爹爹有另外一件很嚴(yán)肅的事要跟你確認(rèn)?!?/p>
-是什么?
剛剛還很開心的雪盈一怔,神情中又浮現(xiàn)出陸霄很熟悉的那種謹(jǐn)慎和怯怯。
“我發(fā)現(xiàn)最近你也好,老三也好,跟我說話的時候都顯得很小心,甚至于有點兒畏懼。
能告訴我因為什么嗎?”
直視著雪盈的雙眼,陸霄的語氣十分懇切:
“我剛剛回想了一下,最近我應(yīng)該沒有對你們做什么會留下心理陰影的行為吧?”
-我……我和弟弟,有害怕爹爹?
聽到陸霄的問題,雪盈愣住了。
“難道你自己都沒意識到?”
陸霄也懵了。
總不能是他太敏感了吧?
孩子的變化還是挺明顯的呀。
沉默了好一會兒,雪盈終于再次開口。
聲音里已經(jīng)不復(fù)剛剛的小心謹(jǐn)慎,但是有些低落:
-爹爹,我想我知道你說的是什么了……是有原因的,但不是因為爹爹。
-是……因為珠珠姐姐。
“你說,我在聽?!?/p>
-爹爹之前說過,珠珠姐姐是因為被人類做過一些不好的事情,才會不喜歡人類,所以需要我和弟弟妹妹們?nèi)兔Α?/p>
陸霄點了點頭。
-但是,爹爹,在珠珠姐姐親口告訴我們之前,我們并不知道……那是多不好的事情。
雪盈的聲音很輕很柔,和以往沒有什么區(qū)別。
但是聽在陸霄的耳中,卻猶如一記重錘。
不需要雪盈再多解釋,光這一句話,他就已經(jīng)能明白為什么兩個孩子的態(tài)度會有所轉(zhuǎn)變了。
珠珠和它們講了曾經(jīng)的那些經(jīng)歷。
-珠珠姐姐沒主動和我們說,是弟弟發(fā)現(xiàn)了它身上的……身上的那些痕跡,好奇問了一句,姐姐才說的。
-我和弟弟都知道那些事情不是爹爹、不是邊叔叔和小聶叔叔,還有冉奶奶和其他幾個家里的叔叔們做的,我也知道爹爹和家里的叔叔奶奶們是真的喜歡我們,在保護我們。
-但是爹爹,我也真的不明白,為什么人類和人類的行為會有這么大的差異?為什么那些人要對珠珠姐姐做那種事情?他們明明像爹爹一樣,能感覺到珠珠姐姐的痛苦,但是他們沒有拯救有珠珠姐姐,反而想方設(shè)法的使它更痛苦……
-我本來以為,人類只是和我們不太一樣,但是是能夠相互理解、相互喜歡的。
-我知道爹爹和叔叔們有很多行為和習(xí)慣和我們不一樣,可是我喜歡爹爹,喜歡叔叔們,喜歡奶奶,所以我在努力學(xué)習(xí),我想了解更多,能給爹爹和叔叔們幫更多的忙。但是……
-我不理解,爹爹,我真的不能理解。
-為什么?為什么要做這種事情?
-我們是人類的獵物嗎?但即便是獵物,也不會被這樣對待吧。
雪盈細(xì)細(xì)的小聲音稚嫩又動聽,但是卻像錐子一樣,每一句都狠狠的往陸霄的心里扎。
是啊,為什么呢。
這是他沒辦法解釋的問題。
因為做出這些事情的,恰好也是他的‘同類’啊。
作為人類,作為科研工作者,他不認(rèn)同激進派的做法,但是卻也能理解這一派的存在。
大家都是為著相近的目標(biāo)而走上不同道路的人,都有各自的堅持。
但是他沒辦法和雪盈解釋。
雪盈的小腦袋也理解不了。
-之前有一次邊叔叔抱著我,叮囑我,讓我和家里的其他朋友們記住,以后如果見到其他的人類,不要表現(xiàn)得太親近,也不要讓他們知道我能聽懂他們在講什么……我雖然照做了,但我并不是很明白。
-但是現(xiàn)在我好像明白了……
雪盈抬起頭,同樣直視著陸霄的眼睛,終于問出了那個陸霄心底一直下意識回避、甚至懼怕的殘忍的問題:
-爹爹,邊叔叔的意思是,如果其他的人類知道我和弟弟妹妹、還有姨姨們也能像珠珠姐姐那樣聽懂他們在說什么,我們也會被這樣對待,對嗎?
陸霄無法回答,也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回答。
雪盈實在是太聰明了。
他有想過有一天或許雪盈會問他這個問題,只是他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這么早。
在昆侖山長青坐標(biāo)明確設(shè)立據(jù)點,通過老師不斷增派能夠信任的武裝力量加強保護,同時通過網(wǎng)絡(luò)途徑在相對安全的層面擴大社會面認(rèn)知,用輿論保護向另一方施壓……
來到這里之后,看似是每天都很逍遙很悠閑的度日,但陸霄從來沒有間斷過用自己的能力和可以利用的手段想方設(shè)法保護這群小家伙。
他已經(jīng)盡全力在避免雪盈問出的那個最壞的結(jié)果,但是他仍然沒有辦法做出板上釘釘?shù)谋WC---保證這種事情一定不會發(fā)生。
“雪盈。”
陸霄全力理清自己的思緒,讓說出來的話盡可能的簡單易懂。
但是一開口,嘶啞的聲音還是暴露了他的煎熬。
如果只是單純的讓對方理解,陸霄有一百種方式能描述揭露這個世界有多么黑暗和殘酷。
但他不能。
因為對面是雪盈。
是他從小帶到大、真心實意當(dāng)做女兒在養(yǎng)的雪盈。
正處于天真爛漫年紀(jì)的女兒第一次見識到了世界灰暗的一角,為人父母又怎么忍心直接撕下表面和平的帷幕,將丑惡的真實淋漓盡致的展現(xiàn)在孩子的面前。
那太殘忍了。
“既然你提出了這個問題,那好,我來告訴你。
或許你一直覺得‘人類’是一個很簡單的概念,和你熟悉的同類并沒有什么區(qū)別。
但實際上不是的。
就像你剛剛提出的疑問,你們是人類的獵物嗎。”
陸霄深吸一口氣:
“對于我,還有這里其他你熟悉的人類來說,不是,但是對于外面的一些人類來說……
是的,你們就是獵物?!?/p>
雪盈漂亮的眼睛倏地睜大了。
“人類的復(fù)雜程度遠(yuǎn)超你的想象,人類的欲望也各不相同。
只是他們需要的不是用你們的血肉填飽肚子,而是另外的東西?!?/p>
-他們需要的是我們的痛苦嗎?像珠珠姐姐被對待的那樣?
“……是的,你也可以這么理解。”
看著雪盈震驚的眼神,陸霄并沒有就此停頓,而是開口問道:
“雪盈,爹爹問你,你白干爹和灰狼姐姐教你們捕獵的時候,有沒有告誡過你們,遇到潛在的危險要怎么做?”
-有。
雪盈毫不遲疑的點了點頭:
-白干爹和灰狼姐姐說過,要么在還不足以威脅到自己的時候?qū)⑵涠髿ⅲ窗阉鼑樛?,如果都做不到,就以最快的速度逃離保證安全……
說完,雪盈自己也怔了一下,語氣變得有些猶豫不定:
-爹爹的意思是……
“對于人類來說,你們其實是很危險的啊?!?/p>
陸霄笑了笑:
“來,張開嘴?!?/p>
雪盈不明所以,但還是乖乖張開了小嘴巴。
陸霄把自己的手伸過去,在它的犬齒處稍微用力一頂,兩個不深不淺的小牙印就印在了皮膚上。
“你看,只要你稍微用一點力,就能咬穿我們的皮。
如果咬住的是喉嚨,輕輕撕一下,我們就會死掉。
人類就是這么脆弱的存在?!?/p>
“或許你會覺得你什么也沒有做,珠珠也什么都沒有做……但是對于人類來說,你們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威脅?!?/p>
雪盈眼中不解的控訴慢慢褪去,變成了若有所思:
-所以,害怕我們的人類就像是我們在外面碰到的野雞和野鴨,即便我們沒有想去捉它們來吃,它們也會害怕……
-只不過他們更強,他們這樣對待珠珠姐姐,就是像白干爹說的那樣,在沒有威脅到他們的時候,就先把危險扼殺掉,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p>
陸霄長長的嘆了口氣。
雪盈的理解和舉一反三的能力,實在是太強了。
如果激進派聽得到雪盈這番話,只怕是會覺得腳底板都在冒涼氣吧---‘動物’擁有這樣快速強悍的理解和判斷力,是他們最害怕發(fā)生的事。
-那……爹爹也是人類,爹爹不怕我們嗎?
雪盈看向陸霄手背上那兩個淺淺的牙印兒。
“所以我剛剛跟你說,人類也有很多種不一樣的。
我不想和你們成為捕獵者與獵物的這種關(guān)系,所以我在嘗試和你們共生,就像我們現(xiàn)在這樣?!?/p>
陸霄嘴角淡淡的笑容下是更深的無奈:
“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我希望你能遵從自己的本心,有自己的判斷。
這樣的話,我也和你媽媽因因說過,就是希望你們不要因為我和海寧他們的存在,就盲目的相信所有的人類。
如果人類讓你們覺得危險了,你們隨時可以用牙齒和爪子保護自己?!?/p>
-可是我很喜歡爹爹,也很喜歡邊叔叔和小聶叔叔,我不想捕獵人類,媽媽肯定也不想……這樣的事,想想也覺得很難過。
雪盈低下頭,小聲嘟囔著。
“我還沒有說完呢?!?/p>
陸霄笑了笑:
“別的人類我沒法保證,但是我和海寧,還有上次你見過的,很慈祥的那個老人,我的老師……我們會一直為了和你們像這樣共生而努力,希望未來的某一天,無論是人類還是動物,都不會再對彼此的存在感到威脅或是恐懼。
你永遠(yuǎn)可以相信我們。”
雪盈沉默了好久。
陸霄能很清晰的看到它嘴巴旁細(xì)長的小胡須在微微震顫,顯然它在很努力的消化自己說的那些話。
良久,雪盈抬起頭,眼神已經(jīng)恢復(fù)一如往常的澄澈:
-爹爹,我想我還是喜歡你和叔叔奶奶們,喜歡和你們生活在一起。
-但是你說的,我也記住了,如果有陌生的人類讓我覺得不安全,我會跑掉,也會努力保護自己。
-還有。
小小的身子直起來,毛茸茸的厚實爪子按在了陸霄的胸口:
-爹爹不用說,我也會永遠(yuǎn)相信你的。
溫?zé)釢駶櫟男∩囝^舔過胡茬交錯的側(cè)臉:
-雖然我不太明白爹爹到底想要做什么,但是爹爹這么厲害,一定能做到的。
-還有……
“嗯?”
-還有,我覺得珠珠姐姐雖然討厭人類,但是它沒有很討厭爹爹你。
“……這話怎么說?”
陸霄有些意外。
-因為每次我和弟弟提起你的時候,珠珠姐姐都聽得很專心,一點都沒有不想聽或者不耐煩,所以我覺得,就像爹爹你說的,既然人類有不同,那珠珠姐姐也是能感覺的到你和那些人類不一樣的吧?
陸霄點了點頭。
他當(dāng)然也知道,只是上次大年夜珠珠最后那句‘當(dāng)然不想過人類的節(jié)日’,實在尖銳,讓他有些無地自容。
這幾天猶豫著沒有過去,也是因為不知道該怎么樣和珠珠溝通。
-爹爹,要不,你明天去見珠珠姐姐吧?弟弟生病了,不能過去陪珠珠姐姐玩,你也不過去的話,姐姐一定很擔(dān)心的。
“好?!?/p>
陸霄點了點頭。
有三天沒過去了,他原本也是打算天亮了就去一趟的。
老三的事還是要跟珠珠說一聲……老天保佑這一次珠珠別誤會吧。
……
心里揣著對老三的擔(dān)心,也帶著些即將去往新環(huán)境的不安,珠珠一晚上都沒怎么睡好。
天剛擦亮,它就搖醒了還在呼呼大睡的小咸魚:
-該出發(fā)了。
-出發(fā),什么出發(fā)……
睡眼蒙眬的小咸魚茫茫然歪著頭看了珠珠好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珠珠說的是什么,興奮得一骨碌爬了起來:
-姐姐,出去玩,對嗎!
-……對,出去玩。
跟這個小笨蛋也很難解釋清楚,感覺就讓它以為是出去玩算了。
珠珠認(rèn)命的把小咸魚拖出去,把旁邊一串一串兒的東西往它身上掛。
都是它昨天夜里準(zhǔn)備好的,用細(xì)竹枝穿起來的食物。
不確定路上能不能找到食物,只能吃飽一點,再多帶一點上路了。
把小咸魚半個身子都掛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珠珠這才俯下身:
-爬到我背上來,我們走。
-好耶~和姐姐,出去玩~
被掛了一身的小咸魚笨拙的爬上珠珠的背,雀躍著歡呼。
……傻孩子還真以為是去玩呢。
珠珠無奈的搖了搖頭,背著小咸魚,慢慢的向著那條通往竹林外的小徑走去。
天光很快大亮,無云的天氣太陽極好,但是也同樣帶來另一個問題。
水分的消耗比預(yù)想中要大很多。
離開竹林才剛剛走出兩三里,珠珠已經(jīng)很明顯的感覺到疲憊了。
它的身體底子太差了,就算這段時間在這里休養(yǎng)得恢復(fù)了一些,也遠(yuǎn)達(dá)不到正常水平。
況且還背著十幾斤的食物和一個幾十斤的小咸魚。
-你先下來一會兒。
讓小咸魚從背上爬下來,珠珠坐在一旁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一大一小兩個黑白團子在無垠的荒地里實在顯眼,很快就被注意到了。
潔白的馬蹄在幾百米外停了下來,駿美的身影低下頭聞了聞地面上的氣味,又看了看遠(yuǎn)處的一大一小倆團子,滿眼疑惑。
它們……應(yīng)該在這里的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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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補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