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帝那聲“格殺勿論”的嘶吼余音未落。
圍住葉修的西廠番子和錦衣衛(wèi)們便如同得到信號的獵犬,瞬間動了!
刀光出鞘,殺氣盈室,數(shù)道身影帶著凌厲的氣勢,直撲向端坐不動的葉修!
然而。
面對這足以讓任何人肝膽俱裂的圍殺,葉修卻連眉毛都沒動一下,依舊安穩(wěn)地坐在那張錦凳上,甚至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仿佛眼前撲來的不是奪命的利刃,而是幾縷無關緊要的清風。
坤帝瞳孔收縮,心頭被這不合常理的平靜攪得驚疑不定。
他完全不明白葉修為何死到臨頭還如此鎮(zhèn)定,甚至嘴角那抹令人惱火的輕笑都未曾消散……
驀地!
異變陡生!
那些原本一同撲向葉修的自己人,陣營瞬間分裂!
只見沖在最前面的幾名錦衣衛(wèi),身形猛地一折,非但沒有攻擊葉修,反而如同猛虎入羊群,凌厲的腿風與刀背狠狠掃向身旁猝不及防的西廠番子!
“砰!”
“砰!”
“咔嚓!”
“啊——!”
慘叫聲與骨骼斷裂聲幾乎同時響起!
幾名西廠番子被這來自“友軍”的背刺踹得筋斷骨折,吐血倒飛出去,狠狠砸在御書房的立柱和墻壁上!
而一直沉默不語的沈煉,動作更是快如鬼魅!
他腰間的繡春刀不知何時已然出鞘,冰冷的刀鋒劃出一道寒芒,并非指向葉修,而是在電光火石之間,穩(wěn)穩(wěn)地架在曹少欽脖頸上!
刀鋒緊貼皮膚,那刺骨的寒意讓曹少欽臉上的表情瞬間凍結,化為恐懼。
他渾身僵硬,連吞咽口水的動作都不敢做出,只能用眼角的余光驚恐地瞥著身旁的沈煉。
坤帝臉上的暴怒和殺意如同被冰水澆滅,只剩下震驚,他猛地從龍椅上挺直身體,不顧腳踝傳來的劇痛,死死盯著沈煉,聲音因為驚愕而變得尖利。
“你……沈煉!你這是什么意思???”
“你想造反嗎?!”
沈煉面無表情,持刀的手穩(wěn)如磐石,對于坤帝的質問,他只是微微偏過頭,目光落在了葉修身上。
沉默,本身就是最明確的回答。
葉修這才緩緩站起身,撣了撣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塵。
“忘記告訴父皇了?!?/p>
“沈煉,很早之前,就已經(jīng)是我的人了?!?/p>
坤帝:“???”
他臉上的表情徹底僵住,大腦一片空白。
葉修繼續(xù)慢條斯理地說道。
“所以,他告訴你的消息,是我想讓你知道的?!?/p>
“我不想讓你知道的……”
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地看著坤帝,“你根本無法知道?!?/p>
坤帝:“???”
他張著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一種被完全愚弄,架空的感覺如同毒蛇般噬咬著他的心臟。
葉修看著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笑了笑,反問道。
“哦,對了,父皇。”
“當初您忌憚其功高,玩弄權術,讓云游子前輩心灰意冷,解甲歸田的時候……”
“可有想過,會有今日?”
“就像您又故伎重演,要拿下魏國公一樣?!?/p>
坤帝:“???”
云游子!
那個名字如同塵封的禁忌被猛然揭開!
因為云游子的徒弟被栽贓陷害,卻被自己認定為有罪,便指著自己罵,而脫掉官府的前錦衣衛(wèi)指揮使!
坤帝的臉色徹底陰沉下來,如同暴風雨前的天空。
他不再看葉修,而是將那雙燃燒著怒火的雙眼,冷冷盯著葉修:“沈煉……你,居然背叛朕?!”
沈煉聞言,緩緩開口。
“陛下,云游子前輩對我而言,亦師亦父亦友,有再造之恩。”
“您當初為鞏固權位,鳥盡弓藏,對他所做的那些事,所言那些話,一直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末將心里,從未拔出?!?/p>
他微微抬起眼簾,目光堅定地迎上坤帝的視線,“末將今日所為,無非是……擇一明主而事之。”
“明主?好一句明主!”
坤帝的臉因憤怒而扭曲,他猛地一拍龍椅扶手,發(fā)出“砰”的一聲巨響,嘶聲吼道,“朕真是瞎了眼,養(yǎng)了你這么一頭喂不熟的白眼狼?。?!”
“哈哈哈!”
葉修聞言,卻像是聽到了什么極其可笑的事情,放聲大笑起來。
“白眼狼?”
“父皇,您說這話,良心不會痛嗎?”
“您是不是忘了,當初我外公,前朝末帝,是如何賞識您、提拔您,甚至將最寵愛的公主下嫁給您這個當時還只是邊軍小將的‘英雄’?”
“他對您,可謂恩重如山!可您呢?您是如何回報這份恩情的?”
“您率領大軍踏破了他的國都,逼得他自焚殉國!\"
“您手上沾著我外公、我娘親無數(shù)族人的血!”
葉修的聲音越來越高,帶著積壓了太久的血海深仇。
“您現(xiàn)在所遭受的背叛,所體會的眾叛親離,不過是您自己曾經(jīng)做過的事情,應得的報應罷了!”
坤帝被這番誅心之言氣得渾身發(fā)抖,他猛地轉向葉修,咬牙切齒道。
“葉修!”
“你以為……這樣你就贏了嗎?!”
“你以為控制了這御書房,就能掌控整個皇宮,整個天下嗎?!”
葉修看著他色厲內荏的咆哮,深吸了一口氣。
“我對你這個冰冷、骯臟、沾滿了我至親鮮血的龍椅,沒有半分興趣?!?/p>
“我今日站在這里,布下此局,不為奪位,不為稱帝……”
他抬起手,指向坤帝,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窖里撈出來,帶著徹骨的寒意。
“只為替我那含冤莫白、被你逼得投井自盡的娘親……”
“報、仇、雪、恨!”
坤帝被葉修徹底激怒,殘存的理智被暴戾吞噬。
他如同困獸般發(fā)出嘶吼,聲音在空曠的御書房內回蕩。
“來人!給朕來人?。?!”
“暗衛(wèi)!朕的暗衛(wèi)在哪里?!”
“給朕殺了這些大逆不道的廢物!一個不留!?。 ?/p>
他聲嘶力竭地呼喚著他最后的底牌。
然而……
話音在空氣中震蕩、消散。
預想中從梁上、從屏風后、從各個隱秘角落驟然殺出的黑影并未出現(xiàn)。
御書房內,除了他自己粗重的喘息,曹少欽因恐懼而發(fā)出的嗚咽,以及那些被制服的西廠番子痛苦的呻吟外,一片死寂。
時間仿佛凝滯了片刻,唯有燭火不安地跳動。
葉修看著坤帝那從暴怒逐漸轉為驚疑,最后浮現(xiàn)出一絲恐慌的表情,輕輕搖了搖頭。
“不用白費力氣了,父皇?!?/p>
“您還記得,六哥葉安之前向您請求,想要調用‘血屠營’的權限,用以‘磨練私兵’嗎?”
他微微前傾,如同分享一個有趣的秘密。
“那其實,是兒臣慫恿他去的?!?/p>
“而借著那個機會,兒臣暗中篩選、培養(yǎng)了一支……”
“嗯,性質和功能上,與您的暗衛(wèi)頗為相似的隊伍?!?/p>
“只是比您厲害。”
坤帝臉色驟然慘白,嘴唇哆嗦著,幾乎是脫口而出。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暗衛(wèi)的駐地!輪換!聯(lián)絡方式都是絕密!只有朕和……”
“只有您和暗衛(wèi)的人知道,對嗎?”葉修打斷了他,呵呵一笑,那笑聲冰冷,“可惜,上一次給您匯報的那一個暗衛(wèi),被兒臣控制了,所以他已經(jīng)告訴了位置?!?/p>
他目光掃過坤帝驚駭?shù)哪?,慢悠悠地提醒道?/p>
“而且,您是不是忘了教坊司的那些姑娘們?”
“她們平日里出入宮禁,為各宮娘娘、皇子公主們獻藝解悶,次數(shù)可不少呢?!?/p>
“宮里的路徑、各處的守衛(wèi)松懈之時……她們看得可比誰都清楚?!?/p>
葉修攤了攤手,做出一個無奈的表情,眼神卻銳利如刀。
“而她們當中不少人,也都是我的人了。”
“有她們提供的內應,再加上我暗中培養(yǎng)的那支‘影子’里應外合……”
“想悄無聲息地摸清楚暗衛(wèi)的布置,甚至將他們暫時‘處理’掉,實在太簡單了。”
“你……你居然暗中培養(yǎng)如此龐大的勢力?還利用老六那個蠢貨做幌子?!”坤帝瞳孔地震,指著葉修的手指都在顫抖,既是憤怒,更是深入骨髓的寒意。
葉修坦然地點了點頭,仿佛在確認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僅如此?!?/p>
“那個之前很礙事,知道您太多秘密的王德發(fā)王公公……”
“也是我的人,找機會做掉的?!?/p>
說著,在坤帝驟然收縮的瞳孔注視下,葉修不緊不慢地從袖中掏出了一件造型奇特、泛著金屬冷光的物件——
正是他之前打造的那柄火銃!
他手臂平舉,黑洞洞的銃口抬起,毫不猶豫地對準了龍椅之上,坤帝的頭顱。
“用的,就是這家伙?!?/p>
坤帝的瞳孔死死盯著那把火銃,臉上寫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
“這東西……是,是你做的?!”
他從未見過如此奇特的武器,那冰冷的質感,那充滿機械美感的構造……
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范疇。
葉修手腕穩(wěn)如磐石,銃口沒有絲毫晃動,坦然承認。
“沒錯,是我做的?!?/p>
“用的,還是當初從倭國那邊贏來的,那把號稱他們鎮(zhèn)國神器的‘草雉劍’熔了之后,重新鍛造而成?!?/p>
“草雉劍?!”坤帝的震驚更上一層樓。
他猛地想起,葉修與倭國使團的確有過一場驚天賭局,贏走了對方的傳世寶刀,當時他只以為是葉修一時興起或是為了折辱對方,卻萬萬沒想到……
“你……你當初賭那把劍,就是為了……就是為了做這個?!”
葉修微微頷首,算是默認。
坤帝看著眼前這個布局綿長到可怕地步的兒子,一股徹骨的寒意從腳底直竄天靈蓋。
“你……你到底暗中準備了多久?布下了多少棋子?!”
葉修搖了搖頭。
“不久,就大哥和大姐針對我的時候開始。”
“而且,我其實……并沒打算這么快就走到這一步?!?/p>
“如果你沒有迫不及待地對魏國公下手,沒有將李師師父女也牽扯進來,逼入絕境……”
他的聲音漸冷。
“我或許,還會再多忍耐一些時日。”
坤帝的臉瞬間黑如鍋底。
他明白了,是他自己的步步緊逼,親手撕破了最后那層偽裝,將這只潛伏已久的猛虎徹底激了出來!
但他不甘心,他死死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試圖用身后名來撼動葉修。
“葉修!就算……你今日成功弒君,造反成功,你也將背負千秋萬世的罵名!”
“史書上會把你寫成悖逆人倫、弒父篡位的亂臣賊子?。?!”
“你永世不得翻身??!”
葉修聞言,再一次搖頭,輕描淡寫的說道。
“我說過了,我對你這個沾滿我至親鮮血的位置,沒有半分興趣。”
“我今日站在這里,舉起這銃,只為報仇?!?/p>
“至于身后名?千古罵名?”
“與我何干?!”
坤帝被他這油鹽不進的態(tài)度,噎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你……你……”
葉修卻不耐煩地打斷了他。
“好了,別你你你的了?!?/p>
“我就問你最后一遍,當年你下令屠戮我外公滿門,當初,逼死我娘親的時候……”
“可曾有過哪怕一瞬的……”
“懺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