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救的少年終于醒轉。
靜初去看他的時候,他正在狼吞虎咽地吃面。
廚娘剛搟好的面條,切得細細的,臥兩個荷包蛋,悶點小嫩蔥和芝麻香油,既清淡又養(yǎng)胃。
少年吃得很滿足,鼻尖上都沁出一層細密的汗。
靜初淡淡地掃了一眼:“燒退了?”
宿月回道:“已無大礙?!?p>少年捧著碗,抬起臉來:“渾身酸疼,腦袋瓜子也疼,還有這條腿,被他們打折了,走不了路?!?p>“胡說!”宿月反駁:“剛才搶吃的他利索著呢。莫不是想訛上咱?”
少年點頭:“反正,我肯定是走不了了。”
靜初笑笑:“在我這里耍無賴,你是找錯地方了。我這里的人,可都吃人不吐骨頭?!?p>少年哼了哼:“反正,我被你害得無家可歸了,我不走,大不了我也跟著學吃人?!?p>“你家里人呢?”靜初問。
“我沒家里人,他們全都不要我了。你們欺負沒娘的孩子,我好可憐啊?!?p>“的確是可憐?!膘o初煞有其事地點頭:“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給你當娘?!?p>宿月枕風使勁兒憋笑。
少年一噎,氣鼓鼓地道:“你,你占我便宜?!?p>“既然你不愿意給我當兒子,那我憑什么養(yǎng)你?吃完這碗面,給我麻溜走人。”
靜初轉身要走,少年將手里的面碗一擱,跳下床榻,攔在她的跟前:
“我不白讓你養(yǎng),大不了我替你掙錢?!?p>靜初輕嗤:“既然你這么有本事,還至于淪落到這個地步?”
少年不服氣:“你叫那群叫花子到處找我,圍追堵截,我都沒有地方睡覺,吃不上飯,我上哪兒掙銀子去?若不是小爺我淋了雨發(fā)燒,實在跑不動了,也不會落在你們手里。”
靜初上下打量他:“你真的一文錢都沒有了?”
少年氣哼哼地道:“小爺我一年時間白手起家,攏共就攢下這么點家當。你倒大方,幾天時間全都施舍出去,讓我砸鍋賣鐵才好不容易堵上這個窟窿。”
靜初嗤笑:“就你這點實力,你竟然敢賄賂生藥局的人,往宮里送貨,真是不自量力?!?p>少年不服氣道:“反正,車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算一步唄?!?p>這股勁兒,跟自己蠻像的。
靜初忍笑:“你今年多大?”
“我都十五了!”少年驕傲地道。
也就是說,他十四歲就能白手起家,撐起藥行,而且胎毛未褪的年紀,還勾搭上了太醫(yī)院老奸巨猾的官員。
靜初不得不對這小子刮目相看了,的確有兩把刷子。
“你叫什么?”
“我姓蘇,叫蘇仇!”
“你不在江南待著,千里迢迢地跑上京來做什么?”
“被家里人趕出家門,跑這來投奔姐姐,可姐姐已經(jīng)去世了,我就留了下來?!?p>說這番話的時候,蘇仇眸光便暗淡下來,話里也帶著艱澀。
靜初的心更軟了。
“你留下可以,但我不養(yǎng)閑人,你得干活。”
蘇仇搖頭:“我不會干活。從小被人伺候慣了,壓根就沒干過活?!?p>“我這里,不缺大爺?!?p>蘇仇死皮賴臉地拽住靜初的袖子,眸子亮晶晶的:“可我會掙錢,真的,我可以幫你掙錢。”
靜初隨手摸出十兩銀子,丟進他的手里:“給你三天時間,把他變成二十兩,我就留下你?!?p>蘇仇面上一喜:“說話算話?”
“算話?!?p>“好,一言為定,你等著?!?p>蘇仇把銀子往懷里一揣,趿拉著鞋子就往外跑。
宿月輕哼:“這么迫不及待,八成啊,得了銀子就跑了?!?p>靜初無所謂道:“他好歹也是見過大世面的,區(qū)區(qū)十兩銀子而已,應該不會放在眼里?!?p>回去自己房間,準備看一會兒賬簿就休息。
還沒有翻幾頁,蘇仇就興沖沖地回來了,將懷里的銀子“嘩啦啦”地倒在靜初跟前:“給,八十兩?!?p>靜初有點詫異:“這么短的時間,你哪里掙來的銀子?”
“我前日就在一處字畫攤位上,瞅見一幅前朝大書法家的真跡。
老板不識貨,八兩銀子賣給了我,我反手八十兩賣給了古玩店。
主要時間緊迫,否則我投其所好找個合適買家,還能翻一番?!?p>雖說是投機取巧,但不能否認,這小子的確有幾分小聰明。
靜初言而有信:“好,那你就留下來吧,先下去收拾收拾。”
蘇仇興奮地一蹦三尺高,下去洗漱更衣,收拾得香噴噴的。
再回到靜初跟前,一頭亂糟糟的頭發(fā)高高束起,一身青布短衫,唇紅齒白,一笑兩個梨渦,清清爽爽,十分討喜。
靜初也已經(jīng)想好了如何安置他。
“日后你不用在藥行里干活,我把藥行的藥材按照低于市價一成的價格給你,你負責來賣,這一成的利潤全都歸你。
賣多賣少,全都憑借你自己的本事。但前提是只能發(fā)展新的商戶,不能挖我的墻角,你意下如何?”
蘇仇眼珠子咕嚕嚕地轉了一圈:“說話算話?”
“算話?!?p>“一言為定,”蘇仇眼巴巴地央求道:“那我以后能繼續(xù)住在白姐姐你這里嗎?”
“免談!”宿月一口回絕:“你還真賴上我家主子了是不是?”
蘇仇癟了癟嘴,十分委屈道:“我就是覺得,她真的很像我姐姐,我姐姐就喜歡這樣半嗔半怒地瞪著我?!?p>“不行?!膘o初也一口回絕:“我不喜歡別人住在我家。但你可以暫時住在藥行?!?p>蘇仇失望地道:“好吧,大不了我自己掙銀子,過幾天在對面買一座院子住?!?p>宿月忍不住嘲諷:“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年紀不大,牛皮不小?!?p>剛安頓好蘇仇的事情,初九來了,一見面就沖著靜初“嘿嘿”一笑。
“我家世子說,他已經(jīng)查閱到了當年蘇妃娘娘一案的卷宗。不過他雖說有權調度,但是不方便帶出來,否則會打草驚蛇。您若需要,可以去鎮(zhèn)撫司找他?!?p>靜初面上先是一喜,很快就重添了冷意。
“不必了,告訴你家世子,不必再夾在中間左右為難。日后我的事情,他不用操心?!?p>初九饒有興趣地望向靜初:“靜初姑娘莫不是在生我家世子的氣吧?”
靜初干巴巴地擠出一絲笑模樣:“哪能呢?像宴世子這般肝膽相照,肯為朋友兩肋插刀的人,我巴結還來不及呢。
只不過,做人不能太貪,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他大可不必為了幫我,大義滅親,壞了他日后的前程與姻緣。您慢走不送,多謝好意。”
初九就算是再憨,也聽得出她話里的陰陽怪氣。
臨走的時候,偷偷地問枕風:“我家世子究竟怎么招惹她了?”
枕風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男人沒一個好東西?!?p>初九被罵得莫名其妙:“你別一竿子打死啊,比如我!”
“對,你壓根就不是個東西?!?p>“你怎么罵人啊?”
“怎么,我說錯了?那你是個什么東西?”
初九氣得一噎又一噎,直翻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