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外轟鳴震天,蒙鐵巨木一次次撞得城門顫抖作響。
門扉和撐門的橫梁早已裂出縫隙,上萬的兵緊貼在一起,在城門內(nèi)又站成了一堵厚厚的人墻,一個推著一個,咬著牙,頂著隨時可能被撞破的城門。
隨著江箐珂的一聲聲號令,城頭上滾油傾瀉而下,火箭如雨而下。
白隱站在城門的最上方,帶著其他士兵,將兩袋面粉灑下。
面粉隨著風(fēng)雪飛揚,白茫茫一片,朦朧了城外慘烈無比的血腥場面。
熱油、火把、點燃的爆竹,一同扔下。
“嘭”的一下,飛揚的白色塵霧從半空中炸開,火焰一路向下炸去。
人影在烈光中驟然騰起,拖著蒙鐵巨木的撞車也很快便被焰光吞沒。
撞擊終于停止,城內(nèi)的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氣。
打了大半日的仗,不僅江家軍累了,連敵軍也進(jìn)入了乏態(tài)。
撞車一毀,城外的敵軍便跟著泄了氣。
一聲號響后,程徹?fù)]旗下令,示意全軍撤退。
江箐珂已殺得精疲力盡,但在敵軍走前,仍不敢松懈。
她拿槍撐著身子,倚靠著墻頭粗喘,瞧著城墻下的情形。
程徹拿著旌旗,在帶兵撤離前,騎在馬背上回頭朝城墻上望來。
在與江箐珂對視了半瞬后,他策馬揚鞭,帶著千軍萬馬,頂著風(fēng)雪,揚長而去。
繃緊的神經(jīng)終于有了松緩的時機(jī),靠意志支撐的身體瞬間就沒了氣力。
汗水流淌,混著臉上的鮮血,流出一道道清淺的痕跡。
碎發(fā)從頭盔里散落出來,黏在她的側(cè)臉、鼻尖和唇縫處。
顧不得風(fēng)雪的冷寒,江箐珂順著墻身,滑坐在地。
后腦勺靠著墻,她仰面吁嘆:“媽的,干不動了?!?/p>
眸眼緊闔,江箐珂只想睡個昏天暗地。
可濃重的血腥氣混在冷冽清冷的空氣里,不停地在鼻尖下縈繞,讓人又開始干嘔想吐。
“阿姐?!?/p>
江箐瑤疾步跑過來,輕輕拍打她的后背,并用衣袖替江箐珂擦去臉上的血漬。
“怎么了?”
“可是哪里不舒服?”
江箐珂難受得要死,眼淚都噦了出來,更是半句話都說不了,只能擺手表示無妨。
偏偏江箐瑤又喚來白隱,把江箐珂背下城墻,趕著馬車,速速送回了將軍府。
一桶熱水,一杯暖身茶,一個湯婆子,一床宣軟的被褥,還有一只毛茸茸的小夜,讓江箐珂睡了個好覺。
可發(fā)現(xiàn)秘密的江箐瑤卻是睡不著了。
“阿姐一定是懷孕了。”
“不然肚子怎么會鼓起來?”
“誰家辛辛苦苦打仗還胖肚子?”
“絕對是懷孕了?!?/p>
“難怪阿姐平時裹得跟個燈籠似的,敢情是為了遮掩身孕之事?!?/p>
江箐瑤在屋里踱來踱去,絞盡腦汁地胡思亂想。
“若真的懷孕了,阿姐又是何時找了個野男人?”
“李朝三的?”
江箐瑤不由打了機(jī)靈:“不能,不能,阿姐怎會看上他?”
“趙暮四的?”
“嘶,也不像?!?/p>
江箐瑤越想越離譜,“該不會是軍營里的那個副將?”
她之恨發(fā)現(xiàn)秘密發(fā)現(xiàn)得晚,沒時間弄個清楚,怕是要死不瞑目。
“天啊,這把柄要是在以前被我發(fā)現(xiàn),我簡直做夢都要笑醒?!?/p>
白隱走過來,把江箐瑤拉到美人榻前,讓其坐下。
藥膏拿出,他開始細(xì)心地給那磨得起泡的手心和磕得青腫的細(xì)臂上藥。
江箐瑤又低頭問他:“白隱,你說那野男人會是誰?”
白隱搖頭,只道:“反正不是我?!?/p>
視線落在白隱的側(cè)臉上,江箐瑤的心思也回到了白隱的身上。
涂了藥的手猶猶豫豫地抬起,伸向被箭矢擦傷的臉。
指尖輕觸,引來了白隱的視線。
目光交織,想起白隱在城墻上御敵的模樣,江箐瑤的心跳沒出息地漏了一拍。
她抿了抿唇,低聲問他。
“你本是西齊人,現(xiàn)在卻幫著我們大周人,就不怕遭天譴?”
白隱偏了偏頭,主動用臉輕蹭著江箐瑤的手,就像江箐珂那只完全服從主人的貓。
“以前是西齊人,可現(xiàn)在是二小姐的人?!?/p>
“二小姐和翊安便是我的家,我的國?!?/p>
“我?guī)偷牟皇谴笾?,是你,是翊安?!?/p>
江箐瑤又問:“你就不想西齊的家人,不想回去看看他們?”
眼睛雖然彎出苦澀的弧度,可白隱卻是一臉的釋然。
“以前想不通,會想回去,會想他們?!?/p>
“可想通后,便不會了。”
“若他們還活著,這么多年來,應(yīng)該有我沒我都一樣。”
“就算我回去了,許多年未見,想來也都是形同陌路?!?/p>
“若他們不在了,我回去,不就是一場空?!?/p>
白隱邊說邊朝江箐瑤的臉靠近,“倒不如,守住你?!?/p>
抬手握住嬌嫩的細(xì)頸,翕合吐字的唇一再逼近。
“為了西齊的家人當(dāng)了這么多年細(xì)作,現(xiàn)在,我只想自私地為你和翊安而活。”
久違的,江箐瑤主動抬臂,圈住了白隱的肩頸。
蜻蜓點水的一下之后,她抬眸看著近在咫尺的白隱,問:“明天敵軍若是再打來,援軍還不到,我們會不會死?”
白隱眸眼迷離地回視著她,坦然道:“可能會?!?/p>
江箐瑤干脆把人摟緊,重重地親了白隱一下。
“那我在死前可得風(fēng)流快活下,像我爹爹那樣?!?/p>
白隱正情迷意亂,卻被江箐瑤的后半句深深給刺了一下。
他只能道聲“對不起”,然后賣力償還。
江箐瑤卻用力咬他的唇,說對不起無用,殺父之仇這輩子算是沒完。
能怪誰呢。
只能怪他自以為是,以為做了錯事,也可以瞞江箐瑤一輩子。
只能怪他貪心,兩個家,曾經(jīng)都想要。
......
雪斷斷續(xù)續(xù)地又下了一整夜。
積起的那層白覆蓋了橫七豎八的尸體,遮掩了早已凍成冰的血跡,還有斷刀殘劍,以及那滿地的狼藉。
北燕大將軍站在袞州城后門的城墻上,望著遠(yuǎn)處,等著手下打探消息回來。
“啟稟大將軍,西延軍今早有近兩萬兵馬離開了軍營,應(yīng)該是派兵趕回去支援西延城了。”
北燕大將軍點了點頭,心中仍有顧慮。
十萬敵軍攻城,想那西延城的四萬駐軍此時也是死傷無數(shù),剩不了多少。
這兩萬兵馬趕回去,也是杯水車薪。
偏偏那奏折穆汐還不讓送到京城,他這邊沒朝廷旨意,也不好擅自調(diào)兵。
只怕這趕去支援的兩萬兵馬也是懸了。
北燕大將軍只盼著穆汐那邊的情蠱下得順利,能不戰(zhàn)而收服李玄堯,到時也好打著鏟除叛賊的旗號,趕赴西延城,打上一杖,免得西延疆土落入西齊和西燕人的手里。
誰知,正當(dāng)北燕大將軍滿懷希望等著穆汐那邊的消息時,卻等來了李玄堯和江止又帶兵來攻城的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