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箐珂和李朝三帶著幾萬兵馬,是披星戴月,日夜兼程。
歷經(jīng)半月有余,繞過藩王叛亂之地,他們從大周的最南邊趕到了最西邊兒,也從夏末趕到了初秋。
身上的衣服是一層加了又一層,連在益州燙得不愿碰的鎧甲,一個個的也都套在了身上。
一回到西延城,江箐珂都沒來得及回趟將軍府,便去了衙署。
西延邯州城有十萬羌匈大兵壓境,江止前幾日又帶兵趕去支援。
是以,江箐珂回到城中,也沒能見著他人。
外頭烏黑的云陰沉沉地壓著西延城,案桌上要批閱的公文堆了好幾摞。
長吁了口氣,江箐珂平下心來,開始替江止處理那些積攢的事務(wù)。
銀子,銀子......
都是催銀子的。
偏偏近半年來,朝廷給西延這邊撥俸銀的速度慢得跟蝸牛似的。
害得他們這邊兒天天只能拆東墻補西墻,緊著要緊之處先用。
扛到黃昏時辰,江箐珂拖著一身的疲憊回了將軍府。
剛踏進大門,便因院子里的熱鬧停下了腳步。
只見府上大半的人都聚在前院,另有大大小小的箱子都系著紅綾,整齊擺了好幾排。
張氏帶著女婢,拿著明細單子,興高采烈地在那里一一清點。
江箐瑤則坐在游廊的扶欄上,悠哉悠哉地磕著瓜子,同府上的兩位姨娘說說笑笑。
而白隱則在一旁抱著半歲大的胖娃娃,神色陰郁地看著那些大箱子。
無須多問,只一眼,江箐珂便看清了情況。
十有八九是江箐瑤的親事有了著落,對方送了聘禮來。
府上的人都在議論聘禮的豐厚,唯有江箐瑤最先瞧見江箐珂。
“阿姐回來了!”
江箐瑤扔掉手里的半把瓜子,屁顛顛地朝江箐珂跑來。
她這一咋呼,府院里的十幾雙眼睛都朝江箐珂看了過來。
“呦,大小姐回來了?!?/p>
“奴婢見過大小姐?!?/p>
“大小姐妝安。”
二房姨娘抱著半歲大的胖娃娃,也緊步迎上前來。
“怎么回來也沒派人提前送個信兒,我們也好讓府上的人備個席宴給大小姐接接風啊?!?/p>
江箐珂淺笑嫣然,簡單寒暄了幾句,便準備回自己的院子休息。
江箐瑤則揚聲同下人吩咐。
“都愣著做什么,還不快去給我阿姐燒水備膳?!?/p>
江箐珂故意大跨步地快走著,從一側(cè)游廊穿到另一側(cè)游廊,想甩開身后的江箐瑤。
偏偏江箐瑤難纏得很,嬌滴滴地提著裙裾,從一側(cè)緊步追到另一側(cè)。
“阿姐走那么快作甚?”
“我又不是瘟神,怎么一回來就躲著我?!?/p>
“阿姐該不是空手回來的吧?”
“答應(yīng)我的南疆水果呢,你一樣也沒帶回來?”
“你小外甥的禮物,總該有吧?!?/p>
都是當娘的人了,還嘰嘰喳喳,像樹上的麻雀似的。
風塵仆仆趕了這么多天的路,一回來又去衙署處理公務(wù),江箐珂累得有氣無力,連句話都懶得說,哪有心思搭理江箐瑤。
“喜晴呢?”
“怎么就阿姐自己一個人回來了?”
似是想到了什么,江箐瑤突然捂嘴驚呼。
“該不會......”
她干打雷不下雨,語帶哭腔道:“喜晴該不會戰(zhàn)死沙場了吧?”
“天啊,阿姐比我可憐多了,現(xiàn)在連最知心的丫鬟都沒了?!?/p>
江箐珂實在聽不下去了,在踏進房門前,聲音懶散無力道:“喜晴沒戰(zhàn)死沙場?!?/p>
江箐瑤趕在江箐珂關(guān)上房門前,也跟著鉆進了屋子里。
“那喜晴哪兒去了?”
江箐珂答:“被男人給勾搭走了?!?/p>
“南疆的男子那么好?”
江箐珂想了想,“還行吧,吭吭哧哧的,半天說不出來一句利落話?!?/p>
江箐瑤撇嘴。
“那喜晴圖那男人什么?”
江箐珂邊換衣服邊答。
“許是圖他很能......吭吭哧哧?”
當然,她說的吭吭哧哧,并非江箐瑤想的那個吭吭哧哧。
很怕江箐瑤繼續(xù)刨根問底,她話鋒陡轉(zhuǎn):“親事定下來了?”
江箐瑤在茶桌前坐下,雙手托著腮,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
“定下來了?!?/p>
“是臨城一家瓷商大戶的長子,大前年夫人產(chǎn)子血崩而亡,現(xiàn)在便想找個續(xù)弦夫人。”
“他是二娶,我是二嫁,人家也不嫌棄我?guī)€孩子?!?/p>
“人長得還行,儀表堂堂,看得過去,最主要家境殷實富裕,我娘親中意得很?!?/p>
江箐瑤撇嘴哼笑道:“看我娘親那架勢,若她再年輕個二十幾歲,恨不得自己嫁過去?!?/p>
換好衣服的江箐珂推開窗戶透氣,正好瞥見白隱抱著孩子,坐在院中的葡萄藤下,在那兒拿著撥浪鼓哄著娃。
“喜日定了?”江箐珂問。
“定了,左右都是二婚,沒那么多講究,明年開春就過門?!?/p>
雙手抱胸,江箐珂倚靠在窗側(cè),沖著院中的白隱努了努下巴。
“那個人怎么辦,當陪嫁帶過去?”
江箐瑤扯脖子探頭,朝窗外瞧了一眼。
“怎么可能帶過去。”
她郁郁寡歡地默了半晌,低聲嘟囔著。
“待等我嫁過去后,阿姐就把他遣出府吧?!?/p>
“我不在了,也沒人使喚虐待他,養(yǎng)個殺父仇人在府上,著實不像話?!?/p>
江箐珂沒應(yīng)聲,側(cè)頭瞧著葡萄藤下的那對父子。
秋風卷著葉子從廊下而過,隨即又掠過鼻尖。
濕濕的空氣混著泥草的清香,正是雨的味道。
烏云壓頂壓了大半日,豆大的雨滴這才啪嗒啪嗒地掉了下來。
雨打在屋檐上,落在石階上,也砸在江箐瑤的心頭上。
“下雨了?”
她立即起身,來到窗前,看著白隱抱著孩子朝廊廡下跑。
“真是煩人,走哪兒跟哪兒,把翊安淋病了怎么辦?”
江箐瑤再沒心思纏著江箐珂,提著裙裾,便要往屋外趕。
“等下?!?/p>
江箐珂叫住了她。
將一個鑲了螺鈿的金制長命鎖扔給了江箐瑤。
“在益州買的,給翊安的?!?/p>
江箐瑤接過,笑著揶揄了一句。
“當阿姐沒樣兒,當姨母倒是挺有樣兒的?!?/p>
“謝了?!?/p>
話落,人就跑出了屋子。
江箐珂便倚靠在窗前,看著那......一家人?
雨勢突然變大。
江箐瑤冷著個臉,沒好氣地從白隱懷里抱過孩子。
出了這院子,有一段竹林小徑要走,怕母子倆淋雨,白隱急忙脫下衣袍罩在她們身上。
可他又怕江箐瑤嫌棄,只能頂頭淋著雨。
江箐瑤見狀,又氣呼呼地把孩子塞回白隱懷里,一邊抱怨孩子太沉太重,一邊又把那件衣袍也罩在了白隱的頭上。
垂花門一繞,怨種一家人就這么從江箐珂的視線里隱去。
嘆了口氣,江箐珂想起同夜顏鬧和離時,他曾在折冊子上隨手寫的兩句話。
風一遭,雨一遭,往事隨風渺。
情到深時成劫數(shù),緣來盡處嘆簫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