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昭帝沒有去做多余的解釋。
他面無表情地看向了謝昭:“謝昭,你所犯下的罪行,逆臣之后,女扮男裝參加科舉,欺君罔上,無論哪一條,都足夠將你凌遲處死,懸首示眾。”
謝昭惡狠狠地看著他,并沒有因為他的話露出半分驚恐。
“那又如何?”
她敢做出這些事,便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文昭帝看著她滿是恨意的眼睛,繼續(xù)道:“倘若你交出秦王留下的藏寶圖的下落,朕可以給你一個機會,讓你活著看到你春闈的名次,且賜你們?nèi)?,允你們母女二人合葬?!?/p>
這句話戳中了謝昭心底的軟肋。
她不怕死。
但她確實很想知道自己寒窗苦讀十年,女扮男裝參加科舉,究竟取得了什么樣的名次。
“沒有藏寶圖。”她搖了搖頭。
見文昭帝皺眉,她輕笑出聲。
“不管你信或者不信,我從來沒聽過什么藏寶圖?!?/p>
文昭帝盯著她看了許久,最后還是沒有繼續(xù)追問下去。
蘇婧貞已死,謝昭即便知情也不會吐口。
既然如此,那便讓那所謂的藏寶圖,永遠長埋于地下吧。
“嚴頌,去看今日杏榜,張顯明是第幾名?”文昭帝還是履行了承諾。
“是?!眹拦敿磻隆?/p>
沒過多久,他便折返回來,湊到文昭帝耳旁輕聲說了幾句話。
謝昭抱著母妃的尸體,渾身緊繃,緊張地看著文昭帝。
她想知道自己到底考了第幾名,能不能進入殿試。
雖然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徹底沒了進入殿試的資格。
文昭帝的目光重新落到了她身上,語氣帶了一絲遺憾與惋惜:“謝昭,你聽著?!?/p>
他頓了頓,看到謝昭屏住了呼吸,這才繼續(xù)道:“閬中舉子張顯明,在此次春闈之中,名列第三十七。”
“本屆與會試子共計兩千有余,取三百名貢士入殿試。你這三十七名……考得不錯?!?/p>
謝昭不知道自己該笑還是該哭。
三十七名……
她離殿試只差一步,離那個能站在金殿上質問仇人的目標只差一步。
可這一步,如今卻成了天塹。
她的嘴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弧度。
她輕輕放下母親的尸身,朝著龍椅的方向,重重叩頭。
“罪女謝昭求皇上賜死?!?/p>
她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心如死灰的平靜。
見文昭帝不言不語,她又磕了一個頭,額上瞬間紅腫起來。
“求皇叔成全,讓我隨母妃同去?!?/p>
她不再爭辯,不再質問,所有的恨意和力氣仿佛都隨著秦王妃的死消散了。
文昭帝聽到這句久違的“皇叔”,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準。”
“念在你終究是謝氏血脈,朕賜你全尸?!?/p>
他目光掃向一旁的嚴公公:“給她準備毒酒、白綾,讓她自行了斷?!?/p>
嚴公公躬身領命,很快便端來一個托盤送到了謝昭面前。
上面放著一壺鴆酒和一段白綾。
謝昭看著眼前的抉擇,臉上露出一絲即將解脫的平靜。
她再次叩首,聲音嘶啞卻清晰:“謝皇上恩典?!?/p>
她沒有絲毫猶豫,伸手取過了那壺鴆酒。
拔開塞子,仰頭一飲而盡。
她的動作決絕,沒有半分留戀。
酒壺從她手中滑落,在地上滾了幾圈。
一瞬間,劇痛在體內(nèi)翻江倒海,謝昭強撐著用最后一絲力氣,艱難地挪動身體,最終伏倒在了秦王妃的尸身之上。
她用手臂輕輕環(huán)住了她的母妃,像小時候母妃抱住她一樣。
只不過這一回,是她抱住了母妃。
一切,終于結束了。
她們終于可以到地底下與父王、兄長團聚了。
文昭帝看著母女二人的尸體,輕聲下令:“將她們二人帶走葬了吧?!?/p>
“是?!?/p>
*
宮內(nèi)一片死寂,但北境王府卻熱鬧無比。
因為會試的名次出來了。
棠家三人全都榜上有名。
其中,棠風陵不負眾望,拿下了會元。
若是殿試他再拿下狀元,那便是三元及第,整個棠家前所未有的榮耀。
棠云麒聽到小廝回稟自己的排名,第三十。
他樂了。
高興得不得了。
他撓著頭,笑得見牙不見眼:“三十名!嘿嘿,我能考到三十名!原本想著能進一百名就謝天謝地了,九十七八名都成。沒想到啊沒想到……”
武舉只取一百名,他原想著只要能擠進榜尾就心滿意足,此刻得知自己是第三十名,簡直是喜出望外。
“珮君,你看,我考了三十名,天啊,我真的沒想到?!彼滩蛔±拮拥氖址磸湍钸?。
陸珮君抿唇一笑,夸贊道:“夫君果然厲害。我就說了吧,你只要稍微用心一點,努力一點,一定能考得很好的?!?/p>
棠云麒聽著她的話不住地點頭:“你說得沒錯。珮君,你就是我的福星!有你真好!”
方青鸞對長子這傻樂的模樣,實在是沒眼看。
她扭頭看向次子棠云麟,正準備說什么,就看到他郁悶得直抓頭發(fā)。
“怎么又是第三?鄉(xiāng)試是第三,這會試怎么還是第三!我跟這個‘三’字是過不去了嗎?”棠云麟忍不住哀嚎出聲。
方青鸞:“……”
得,次子這模樣她也沒法看。
還是看看夫君吧。
中了會元的棠風陵站在那里一動不動,手里緊緊攥著報喜的帖子。
他心里像是燒開了一鍋滾水,咕嘟咕嘟地冒著泡,恨不得立刻仰天大笑三聲,把這十幾年來寒窗苦讀的郁氣一口吐盡。
又想抱著夫人轉上幾圈,更想對著列祖列宗的牌位好好磕幾個頭。
可眼角余光瞥見咋咋呼呼的長子,唉聲嘆氣的次子,還有滿屋子盯著他的下人……
他這當?shù)?、當老爺?shù)耐肋€要不要了?
幾種情緒在他胸膛里劇烈沖撞,一時間竟不知該先表達哪一種才好。
嘴角想往上翹,又覺得不夠穩(wěn)重。
眼圈想發(fā)紅,又怕失了氣度。
掙扎的結果就是,他整張臉像是僵住了一般。
他就那么直挺挺地站著,一言不發(fā),看得周圍的人都有些發(fā)毛。
大著肚子的棠云婋扯了扯母親的袖子,壓低聲音道:“阿娘,我聽說前朝有個舉子中舉后歡喜瘋了,見人就高喊‘中了,我中了’。爹爹這般模樣,怪嚇人的,咱們要不要請季老太醫(yī)來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