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片刻,烈國公夫人還是松口了:“請她們進來吧?!?/p>
母親已經(jīng)八十二了,見一面,少一面。
她心里那根繃了兩年的弦,到底還是軟了幾分。
終究是生養(yǎng)自己的母親,這般年歲還親自過來,她這個做女兒的若連面都不見,傳出去于禮不合,自己心里也過不去那道坎。
只是,帶著侄孫女一起來……
烈國公夫人心頭掠過一絲了然與疲憊。
只怕母親這醉翁之意,終究還是不在她這個女兒身上。
威寧侯太夫人扶著曾孫女的手顫巍巍地邁進花廳,一眼就瞧見了端坐在那兒的女兒。
兩年不見,女兒氣色更顯雍容,只是看過來那眼神,淡淡的。
太夫人心頭一酸。
她甩開趙云霏攙扶的手,快走兩步,聲音帶著蒼老的哽咽:“我的兒……”
趙云霏也趕忙沖烈國公夫婦行禮。
“云霏見過姑祖父,見過姑祖母。”
烈國公早在她們進來時便已起身,他沒搭理趙云霏,此刻只對太夫人微微頷首,溫聲道:“母親安好,你們母女說話,我去瞧瞧敦兒?!?/p>
說罷,便不著痕跡地退了出去,將空間留給了她們。
烈國公夫人見母親這般情狀,心頭也是五味雜陳。
她起身虛扶了一把,語氣平靜,聽不出太多波瀾:“母親坐吧。您年紀大了,有什么事讓人傳個話便是,何必親自過來。”
她掃了一旁的趙云霏一眼,眸色冷冷,吩咐丫鬟:“給太夫人和趙小姐看茶。”
很快,茶就送了過來。
太夫人一把抓住女兒的手不肯放,老淚縱橫:“娘知道,你心里有怨??梢还P寫不出兩個趙字,咱們終究是一家人啊。娘這把年紀了,還能有幾天好活?就盼著你們姐妹兄弟都能好好的……”
烈國公夫人任由母親抓著手,終究是狠不下心腸將她徹底推開。
她沉默著,沒有接話,只將另一杯熱茶輕輕推到母親面前。
太夫人見女兒沒有立刻抽回手,心里覺得有了一絲指望,忙用帕子拭了淚,絮絮叨叨地說起來:
“好孩子,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云霏這丫頭,這兩年在家日日悔恨,她知道錯了,真的知錯了……”
她說著,暗暗扯了扯身旁趙云霏的衣袖。
趙云霏立刻會意,“撲通”一聲就跪在了烈國公夫人面前,未語淚先流,聲音哽咽:
“姑祖母,霏兒當初年幼無知,聽信了晏明月那小人的讒言,才……才害了表叔。這兩年來,霏兒沒有一日不悔恨交加,求姑祖母原諒霏兒吧?!?/p>
烈國公夫人看著跪在眼前哭得梨花帶雨的侄孫女,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沒有立刻將她叫起來,也沒有接她的話。
太夫人趕緊接著話頭,輕輕拍著女兒的手背:“你看,敦兒如今不也好好的嘛。一家人血脈相連,哪有隔夜仇呢?看在娘這張老臉的份上,這事兒就翻篇了,往后咱們還和和美美的,可好?”
烈國公夫人沉默片刻,目光從趙云霏身上移開,落到母親滿是期盼的臉上,終是輕輕嘆了口氣:
“母親既親自來了,過去的事……便不提了。女兒日后若是得了空閑,自然會去威寧侯府回探望您老人家。”
太夫人一聽,臉上頓時露出欣慰的笑容,覺得心頭一塊大石落了地。
她趁熱打鐵,話鋒一轉:“這就對了,娘就知道你是個懂事的?!?/p>
她略頓了一頓,臉上堆起更深的笑意,將身邊的趙云霏往前稍稍一帶。
“說起來,云霏這丫頭也到了說親的年紀。娘聽說,那北境王家的二公子此番中了舉,還未娶妻……”
她觀察著女兒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說出了最終目的。
“你看,你既是永安王妃的干娘,又與北境王交好,能不能幫著從中說合說合。這也是成全一樁好事,親上加親不是?”
“云霏這孩子這兩年在家中由我親自教導,比之前長進了不少,再加上這一等一的好相貌,若是嫁到了北境王府上去,也能幫襯幫襯咱們趙家,你說是不是?”
烈國公夫人將手中的茶盞放下了。
先前聽到管家說母親領著趙云霏來,她就已經(jīng)猜到了母親此行的目的。
如今親耳聽到她這么說,心底還是有些發(fā)寒。
母親讓她去保這個媒,全然只為了趙家打算,是半點也沒想過她的處境。
“母親,”她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您是真忘了,還是覺得旁人都該忘了?”
她目光轉向還跪在地上的趙云霏,語氣平淡卻帶著隱隱的怒意。
“這丫頭當初聽信讒言,幫著晏明月設計陷害的是誰?是婋婋,是北境王方青鸞的親生女兒,是棠云麟一母同胞的親妹妹!”
她視線轉回太夫人臉上,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荒謬感。
“如今,您讓我這個干娘,去跟人家苦主的親娘說,讓當初害她女兒的人,嫁給她前程大好的兒子?”
“母親,您覺得這話,我張得開這個口嗎?我們烈國公府,還要不要臉面?威寧侯府,又何時變得如此不知輕重了?”
說到最后,她眼眶也紅了。
母親心里只有趙家的前程,絲毫沒有顧慮她半分。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怒火與悲涼:“這門親事,我開不了口,也沒這個臉去開!此事母親不必再提?!?/p>
這話如同一個無聲的耳光,扇得太夫人臉上那點期盼的笑容瞬間僵住,血色褪盡。
趙云霏更是猛地抬起頭,臉上血色盡失。
那句“不知輕重”像燒紅的烙鐵燙在她心上,羞恥得讓她幾乎想立刻找個地縫鉆進去。
她原本也想著兩年過去了,晏明月也死了,說不定那件事旁人也已經(jīng)忘了,姑祖母肯定消氣了。
若她能嫁給棠云麟,那她一定會好好給棠云婋道歉。
可她沒想到,姑祖母竟然這般毫不留情。
太夫人也沒想到女兒態(tài)度如此堅決,半點轉圜余地都不留。
眼見軟語哀求無效,她心一橫,那點慈母情態(tài)瞬間收起,轉而捂著臉哀泣起來,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絕望的哭腔:
“好!好!我老了,不中用了,說的話也沒人聽了!我這般為你兄弟、為娘家籌謀是為了什么?”
“還不是怕我兩眼一閉,你們兄妹失了依靠。如今你貴為國公夫人,翅膀硬了,便連娘的話都當耳旁風?!?/p>
她越說越激動,猛地站起身,踉蹌著就往旁邊的柱子作勢要撞。
“我這把老骨頭活著還有什么意思?不如現(xiàn)在就撞死在你面前,也省得你看我礙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