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嬌渾身劇烈一顫,眼里是毫不掩飾的恨意。
只是在對上宋修儀的眼神時,她迅速低下了頭。
再抬眸時,眼里已經(jīng)變成了幡然醒悟后的惶恐與后怕。
她擠出了眼淚,哽咽道:“修儀娘娘教訓(xùn)的是?!?/p>
“嬌兒以前年紀小,不懂事,被母妃和舅舅他們誤導(dǎo)了,走了岔路。今日聽娘娘一席話,如同醍醐灌頂。”
她說著,甚至勉強擠出一絲感激的笑容,雖然那笑容比哭還難看。
“多謝娘娘點醒嬌兒,沒讓嬌兒在歧路上越走越遠?!?/p>
宋修儀見她迅速轉(zhuǎn)變了情緒,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神色。
這孩子,心思轉(zhuǎn)得倒是快。
也罷,只要能壓得住,能讓她表面上循規(guī)蹈矩,便也算沒有辜負皇后娘娘的囑托。
“知道便好,把污了的紙撤掉,繼續(xù)抄吧?!?/p>
宋修儀不再多言,轉(zhuǎn)身離開。
她一走,謝嬌臉上那副強裝出來的溫順惶恐頓時煙消云散。
她依舊保持著端坐的姿勢,背脊挺得筆直,可握著筆的那只手卻在劇烈顫抖著。
她沒有像往常那樣發(fā)泄般地摔東西,也沒有伏案痛哭,只是死死地盯著面前的宣紙。
她將所有的恨意傾瀉到了筆中,每寫一筆,仿佛就在仇人身上割了一刀。
她恨棠云婋!
若不是棠云婋,母妃怎么會倒臺,舅舅怎么會遠貶,自己怎么會落到這步田地。
她恨宋修儀!
這個刻薄寡恩的老東西,日日用規(guī)矩折辱她,將她的尊嚴踩在腳下。
她恨父皇母后!
他們?yōu)楹稳绱似?,為了一個棠云婋,竟對她們母女如此絕情?
滔天的恨意涌上心頭,但她死死地咬住了牙關(guān),連一絲嗚咽都沒有泄露出來。
她在心底一遍一遍告訴自己:不能哭,謝嬌,哭是最沒用的東西。
蘇家倒臺,是因為他們蠢,手段不夠高明。
要忍。
宋修儀想看到一個被馴服的公主,那就演給她看。
父皇母后想要一個安分守己的女兒,那就做給他們看。
她抄寫的動作越來越穩(wěn),眼神卻越來越冷。
這些屈辱,他日必百倍奉還。
今日失去的一切,她都要一點一點,連本帶利地討回來!
*
兩日后,就到了忠國公府舉辦滿月宴的日子。
酒過三巡,老忠國公已是滿面紅光。
他心情極好,叫上了謝翊寧,然后抱著他那寶貝曾孫,由奶娘和丫鬟簇擁著,親自從月洞門轉(zhuǎn)進了女眷們的花廳,來給各位夫人太太們瞧瞧。
“諸位夫人瞧瞧,我這曾孫這精神頭是不是特別好?!崩现覈暼绾殓姡靡庵橐缬谘员?。
滿堂女眷自然是一片恭維道喜之聲。
“哎喲喲,了不得!這眉眼,這飽滿的天庭,真是聚福聚財?shù)母O??!?/p>
“何止是精神頭好,您看這小手攥得多有勁兒,眼神清亮亮的,一看就是個聰明靈秀的。將來定是文武雙全。”
……
聽著滿屋子的恭維聲,老忠國公哈哈一笑,把手里的曾孫塞到了謝翊寧手里。
謝翊寧手忙腳亂地接過孩子,整個人僵硬得像塊木頭。
他緊張得額頭都冒汗了,結(jié)結(jié)巴巴道:“外、外祖父,你能不能叫他別動了?!?/p>
這孩子軟乎乎的一團,在他臂彎里扭來扭去,好嚇人。
滿桌女眷都被他這句話給逗笑了。
老忠國公也忍不住哈哈大笑,這小子說的什么話。
這才月余的孩子,哪里能聽得懂他的話。
他輕輕拍了謝翊寧后背一下:“瞧你這點出息!連個孩子都抱不好,笨手笨腳的,將來你自己當(dāng)了爹可怎么辦?”
謝翊寧被拍得齜牙咧嘴,委屈地小聲嘟囔:“我這不是怕摔著您這心尖尖嘛?!?/p>
他笨拙地調(diào)整了下姿勢,好歹是把孩子托穩(wěn)了。
然后抬起頭,目光在滿堂有適齡女兒的幾位夫人臉上掃過,理直氣壯道:“那可不一樣,日后我當(dāng)了爹,抱我和婋婋的孩子,肯定比現(xiàn)在好得多?!?/p>
隨后,他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小得意。
“我和婋婋的孩子,定然比所有人的都好看,都漂亮。誰也比不過。”
老忠國公聽到這話哭笑不得:“夸你那沒影的孩子就夸唄,怎么還比較上了?!?/p>
謝翊寧哼了一聲,抬高了音調(diào),聲音清亮得整個花廳都聽得見:“那還不是怕有人想往王府塞人,妄想什么庶子庶女。”
“那都是癡心妄想!我這輩子就守著婋婋一個人過?!?/p>
他頓了頓,斬釘截鐵道:“反正我的孩子,只能從她肚子里出來。庶子庶女我不要,側(cè)妃侍妾我也不要。我只要王妃一人足矣?!?/p>
滿堂女眷都被這番毫不遮掩的話驚得倒吸涼氣,幾位夫人手中的茶盞都險些拿不穩(wěn)。
永安王這是直接向全世界宣告永不納側(cè)妃啊。
眾人有些驚訝,又有些羨慕地看向棠云婋。
永安王妃命可真好,竟然能得王爺這般愛重。
也有那年輕點的小姑娘,眼巴巴地看著棠云婋,也不知道永安王妃是怎么馴服永安王的,能不能開業(yè)授課,教教他們?
被所有人注視著的棠云婋一怔。
她也沒想到謝翊寧竟然會在滿京城權(quán)貴最多的滿月宴上宣布這件事。
她彎了彎眉眼,看向了謝翊寧。
一切盡在不言中。
老忠國公最先反應(yīng)過來,他朗聲一笑:“好小子,那外祖父就等著看你倆那漂亮的孩子了。”
“行了行了,您老人家還是先看您的寶貝曾孫吧?!敝x翊寧忙不迭地就要把這燙手山芋還回去。
他剛小心翼翼地把孩子往老忠國公懷里送,結(jié)果一股溫?zé)岬乃麾Р患胺赖卮┩噶隋\緞襁褓,精準地把謝翊寧胸前一大片衣裳都打濕了。
謝翊寧動作一僵,感覺胸口一熱,整個人都石化了。
老忠國公接過曾孫,一看這情形,先是一愣,隨即爆發(fā)出比剛才還要洪亮十倍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好小子!這是你表侄兒給你這個表叔送的大禮。童子尿,祛邪避災(zāi),這可是好兆頭啊哈哈哈哈哈?!?/p>
謝翊寧:“……”
這個好兆頭還是給別人吧。
他、不、要!
眾人瞧見這一幕,也是忍俊不禁,但是礙于謝翊寧的地位,沒人敢笑出聲,只是用帕子捂著唇無聲的笑了起來。
忠國公夫人趕緊命小廝前來,讓人領(lǐng)著謝翊寧去更衣。
謝翊寧幽幽地看了棠云婋一眼,棠云婋沖他眨了眨眼,表示等會就到,他這才不情不愿地離開了。
滿月宴后,全京城都知道了永安王永不納側(cè)妃之事。
這下是徹底沒人敢打謝翊寧的主意了。
永安王自己不愿納妾,永安王妃也不是好惹的,更別提虎視眈眈的北境王了。
世上好男兒千千萬,她們還是別惦記永安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