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鏡瞥了母親一眼。
他什么都沒說,甚至多余的表情也沒有。
但竇淑容卻看懂了他眼神里的含義。
他讓她適可而止。
被裴明鏡警告之后,竇淑容臉上那點刻意擺出的冷淡瞬間維持不住了,只得悻悻地點了點頭,算是完成了受禮。
裴明鏡這才收回目光,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
司儀顯然也感覺到了這電光火石間的交鋒,趕緊提高聲調(diào)掩蓋住這一刻的尷尬:“夫妻對拜——”
兩人轉(zhuǎn)身,相對而立。
祝紅玉穩(wěn)住心神,與裴明鏡一同對拜下去。
“禮成,送入洞房!”
*
入夜。
前院的喧囂漸漸散去,裴明鏡招待賓客結(jié)束回到了新房。
他身上帶著淡淡的酒氣,但眼神清明,不見絲毫醉態(tài)。他在新房外站了站,片刻功夫后,才抬手推門而入。
屋內(nèi),紅燭已燃了大半。
祝紅玉依舊穿著那身繁復(fù)的嫁衣,端坐在床邊。
聽到門響,她下意識地挺直了背,交疊放在膝上的手也不自覺地收緊,目光看向了門口的裴明鏡。
兩人四目相對。
伺候的丫鬟婆子當(dāng)即識趣地退下,屋內(nèi)只剩下他們二人。
空氣仿佛一下子變得粘稠而安靜,只能聽到燭火輕微的噼噼啪啪聲。
裴明鏡一步一步走向了祝紅玉。
他的腳步聲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
祝紅玉感覺他的腳步聲和自己的心跳聲重合了,她愈發(fā)緊張了。
沒想到,裴明鏡竟然在她面前幾步遠(yuǎn)的地方停下,沒有立刻靠近她。
“抱歉,讓你久等了?!彼_口,聲音似乎是因為飲酒,顯得比平日略顯低沉和沙啞。
“確實是有點久?!弊<t玉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傻愣愣地坐在喜床上,可把她給累壞了。
話出口,祝紅玉頓時有些懊惱。
她這么說怎么顯得好像有點埋怨他似的?
又是一陣短暫的沉默。
裴明鏡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道:“時辰不早了,安置吧。”
祝紅玉的心猛地跳快了幾拍。
出嫁前娘教過她了,她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維持著鎮(zhèn)定,低低應(yīng)了一聲:“好?!?/p>
她站起身來,看向裴明鏡:“可要我替世子更衣?”
“不必了,我習(xí)慣自己來?!迸崦麋R婉拒。
隨后轉(zhuǎn)過身去,將身上的喜服外袍脫去,只剩下了一身深色的中衣,更襯得肩寬腰窄,身形挺拔。
脫完之后,他回過頭,發(fā)現(xiàn)祝紅玉還在艱難地拆卸發(fā)間剩余的那些小巧精致的首飾。
她的動作有些慢,指尖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銅鏡里模糊地映出她微紅的臉頰和他的身影。
裴明鏡看著她笨拙卻又強作鎮(zhèn)定的動作,略一思索,還是上前一步。
“可要我?guī)兔Γ俊?/p>
“不、不必了,我自己可以?!弊<t玉頓時有些結(jié)巴。
聽到這話,裴明鏡收回了自己的手,靜靜站在一旁等待。
祝紅玉卻誤以為他是嫌自己動作太慢,心下不由有些著急。
這一著急,手上便失了章法。
她急于取下腦后一支纏繞得較緊的珍珠發(fā)簪,用力一扯。
“嘶……”
頭皮驟然一痛,她忍不住低呼出聲,那發(fā)簪非但沒取下,反而更深地勾纏住了幾縷發(fā)絲,扯得她眼淚都騰出來了。
她正手忙腳亂,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從她肩后伸了過來,精準(zhǔn)地輕輕按住了她吃痛的地方。
祝紅玉身體一僵,從鏡中看到裴明鏡不知何時已站在了她身后,微微俯身,他的身影幾乎將她整個籠罩。
那股清洌的氣息混合著淡淡的酒意,瞬間將她包圍。
“別動?!彼穆曇糇运^頂傳來,低沉而平穩(wěn)。
祝紅玉立刻不敢再亂動,只覺得被他指尖觸碰到的頭皮肌膚一陣發(fā)麻,連呼吸都屏住了。
裴明鏡的動作很輕,他小心地避開了她被扯痛的發(fā)根,耐心地、一點點地將勾住的發(fā)絲解脫出來。
替她摘下這支發(fā)釵時,他的手指不可避免地觸碰到了祝紅玉的肌膚。
祝紅玉臉頰不受控制地迅速升溫,連脖頸都染上了一層薄紅。
她死死盯著鏡中那個專注地為自己解著發(fā)簪的俊美側(cè)影,心跳快得幾乎要撞出胸腔。
整個過程很短,但在祝紅玉的感受里卻漫長無比。
終于,那支不聽話的珍珠發(fā)簪被輕輕抽離。
“好了?!彼逼鹕恚瑢l(fā)簪放在妝臺上,語氣依舊平淡,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多謝?!弊<t玉紅著臉道謝。
“還要幫忙嗎?”裴明鏡指著她身上繁復(fù)的嫁衣。
“不,真不用了!”光是想想裴明鏡幫她脫衣服的場景祝紅玉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要燙熟了。
“好?!迸崦麋R沒有勉強,點了點頭,先躺回了床上。
祝紅玉好半天才把嫁衣脫好,露出了一身雪白的中衣。
她吹熄了大部分蠟燭,只留下床頭一對小小的喜燭繼續(xù)燃燒,磨蹭地走到了床的另一側(cè),小心翼翼地掀開被子的一角,躺了下去。
兩人并排躺著,蓋著同一條錦被,卻仿佛隔著一條無形的楚河漢界。
祝紅玉全身僵硬,盯著帳頂模糊的繡紋,連呼吸都放得很輕。
良久,她聽到身邊傳來一聲極輕的嘆息。
隨后,一只溫?zé)岬氖终戚p輕覆上了她緊緊交握、放在小腹上的手。
祝紅玉渾身一顫,像被燙到一般,差點要彈起來。
但那只手卻握得很穩(wěn),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但也并不急切,只是緩緩地、一根一根地、掰開她緊攥的手指,然后與她十指相扣。
他的掌心干燥而溫暖,完全包裹住她有些發(fā)涼的手指。
“可以嗎?”耳邊傳來了裴明鏡的詢問。
祝紅玉知道他在問什么,但她現(xiàn)在腦海里亂成了一團解不開的線團。
若她分出一點心神來仔細(xì)聽,就會發(fā)現(xiàn)裴明鏡貌似平靜下的聲音,帶著一絲緊張。
“若你沒準(zhǔn)備好,那就先睡吧?!迸崦麋R繼續(xù)道。
祝紅玉聽著他這話,顧不得矜持和緊張,立刻翻身抱住了他。
“我好了?!?/p>
祝紅玉脫口而出。
今夜若不圓房,明日婆婆還不知道要怎么挑刺呢。
這都拜過天地躺在一張床上了,他們是名正言順的夫妻,遲早都是要圓房的。
與其拖到之后,還不如就現(xiàn)在呢。
祝紅玉死死抱著裴明鏡,僵硬得手腳都不知道該怎么放。
就在她以為裴明鏡不想繼續(xù)之時,身下的他輕輕應(yīng)了一聲:“好?!?/p>
隨后他輕輕抬手按住了她的腦袋,吻住了她的唇。
祝紅玉腦子瞬間一片空白。
她不記得自己到底是怎么從裴明鏡身上下來的,后來又是怎么被裴明鏡壓在身下的。
她迷迷糊糊,甚至不記得究竟是什么時候結(jié)束的。
等她再一次睜開眼睛時,天已經(jīng)亮了。
想起昨晚那些混亂而羞人的記憶,祝紅玉臉頰發(fā)燙,猛地坐起身。
原本睡在她身邊的裴明鏡不知道去了何處。
她的目光下意識地看向了床上的元帕,卻發(fā)現(xiàn)上邊潔白如新,什么也沒有。
祝紅玉如遭雷擊,整個人都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