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翊寧不疾不徐道:“本王得先派人安排好你的身份,然后準(zhǔn)備通關(guān)文牒。你暫且先休息一段時間,好好養(yǎng)傷。半個月后,我會派人送你走。”
“好?!彼_爾司瀾沒有抗議,乖乖聽話。
謝翊寧決定給他找個老師,趁著這半個月的時間,多教他點東西,省得回了西戎還傻乎乎的,要是一回去就給大王子送人頭,那不就白救了。
將薩爾司瀾打發(fā)走之后,謝翊寧和晏逐星拿著卷宗去見了棠風(fēng)陵。
棠風(fēng)陵聽到自己“三次錄科考都中了,卻次次被人頂替”的消息,整個人像被釘在了原地,一動不動。
雖然早有了心理準(zhǔn)備,但是聽到這個消息時他還是覺得五雷轟頂。喉結(jié)艱難地上下滾動了好幾次,他才從喉嚨里擠出一點的聲音:“……當(dāng)真?”
晏逐星點了點頭。
看著爹爹這副模樣,她的心像是被人用力擰了一把。
棠風(fēng)陵深吸一口氣,著手去翻那些卷宗,他的動作笨拙又急切,還帶著一絲絲顫抖。
看到最后,證據(jù)確鑿,他眼眶里打轉(zhuǎn)的淚珠終于控制不住掉了下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喃喃自語。
“四歲開蒙起,我就沒歇過一天。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三伏天痱子爛了背,三九天凍瘡裂了手,爬也要爬去學(xué)堂……我怎么會考不上?怎么會!”
說到最后,他整個人都在抖。
若不是夫人攙扶著他,他都要跌倒了。
棠云麒兄弟二人也紅了眼眶。
這是晏逐星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爹爹。
即便是相認(rèn)那日,爹爹的悲傷和驚喜都帶著克制。
而今日真相大白,直接讓他心中積壓多年的憤怒和委屈如同山洪決堤一般,沖垮了他最后那點理智。
讓他顧不得孩子還在場,就已經(jīng)潸然淚下。
他死死抓著夫人的手,憤怒開口:“若是我錄科考沒有被頂替,參加了科舉,按照我的才學(xué),中舉定然不成問題?!?/p>
“也就可以帶著全家人搬離棠家村,或許就不會有后來秦王妃的事情了。咱們一家也不會骨肉分離至今。更不會害得全村人喪命?!?/p>
說到最后,話音里除了憤怒還有無奈和自責(zé)。
他的眼淚根本止不住。
除了落第一事,棠家村被屠一事更是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十幾年。
“都怪我,當(dāng)初我就不該為了那二兩銀子收留她們母女……”棠風(fēng)陵泣不成聲。
他想著,二兩銀子可以給孩子們買好多肉,還能給婋婋再做一身新衣裳了。
可他沒想到,那二兩銀子竟然害得全村被屠。
“怎么能怪你,是我答應(yīng)下來的。要怪就怪我?!狈角帑[也紅了眼眶。
這些年她無數(shù)次在夢中驚醒,后悔自己為什么為了二兩銀子害死了大家。
“怎么能怪你們呢!”晏逐星斬釘截鐵地打斷了爹娘的話。
她目光灼灼,直視著淚眼婆娑的爹娘。
“真正該千刀萬剮的,是那包藏禍心的秦王妃!是她蛇蝎心腸,為替自家女兒擋災(zāi),處心積慮尋人替死。就算沒有我們,沒有棠家村,他們也會禍害另一群無辜的百姓?!?/p>
“阿爹,阿娘,莫要再往自己心上插刀了。這血債,不在你們,全在那些喪盡天良、草菅人命的惡徒身上。天理昭昭,該遭報應(yīng)的是他們!”
“婋婋說得對,你們根本就沒錯!”棠云麒咬牙切齒的跟著附和,“該反思,該被譴責(zé)的是那群作惡之人?!?/p>
棠云麟也跟著默默點頭。
那一夜,死了很多他的小伙伴。
那個不會讀書,但總是偷摸分一半紅薯給他的狗蛋。
那個手巧得很,會用狗尾巴草編小兔子送他的春妮兒。
還有總跟在他屁股后面,奶聲奶氣叫他麟哥哥的阿滿。
每一個名字,每一張稚嫩的臉孔,此刻都清晰的浮現(xiàn)在他的腦海里。
棠云麟在心底暗暗發(fā)誓:他一定要考取功名,入朝為官,替棠家村的老老少少討回公道。
看著棠風(fēng)陵流淚滿面、棠家人雙目通紅的模樣,謝翊寧心底也很不是滋味。
那些人為了一己之私就毀人前途,實在是可惡至極。
光是棠風(fēng)陵一個人就被頂替了三次,那會不會還有其他窮苦學(xué)子也被頂替了呢?
他沉聲道:“除了棠先生之外,恐怕還有其他被埋沒了功名的寒士。此事本王一定會嚴(yán)查到底,讓他們付出應(yīng)有的代價,還天下學(xué)子們一個公道?!?/p>
“多謝王爺?!碧娘L(fēng)陵沖他深深鞠了一躬。
謝翊寧趕忙將他攙扶起來。
“先生不必客氣,此事本就是朝廷虧欠了你們?!彼麌@了一口氣。
如果科舉的流程制度可以再完善一些,監(jiān)考的官員可以再負(fù)責(zé)一些,冒名頂替的事情是不是就會消失了?
“我相信王爺一定會給天下寒門學(xué)子討回公道!”棠風(fēng)陵感激涕零。
淚意洶涌過后,理智稍稍回籠。
在孩子面前這般失態(tài),他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窘迫,忙用袖子飛快地沾了沾眼角。
晏逐星見父親神色不自在,立刻岔開了話題:“爹,娘,此番回來,你們?nèi)ミ^棠家村了么?”
兩人對視一眼,沉重地點了點頭。
棠風(fēng)陵啞著嗓子開口:“去了。到青州的第一時間就去了?!?/p>
他嘴角扯出一個苦澀的笑。
“十幾年了,什么都變了,什么都沒了?!?/p>
“棠家村早就成了一片廢墟。野草長得比人還高,蓋住了燒塌的房梁,蓋住了所有的路?!?/p>
他原想著回來或許還能去看看從前的家,到時候見到了女兒,帶著女兒一塊回去,說不定能讓她想起些什么。
但入眼的卻是一片荒蕪。
他說不下去了,方青鸞輕聲接話:“我們打聽過了,當(dāng)年棠家村被屠,官府將其定為山匪劫財殺人。村子里老老少少的尸首太多了,沒人收殮。他們……他們索性一把火燒光了。”
方青鸞的聲音陡然哽住。
大虞講究的是“入土為安”。
棠家村的村民曝尸荒野已經(jīng)夠慘了,可官府卻沒有好好替他們收斂尸身,而是一把火將他們的尸骨焚為灰燼,那不就是挫骨揚灰么。
說到這,晏逐星也已經(jīng)明白了。
棠家村最后成了村民們焚尸的現(xiàn)場,再加上山匪的謠言,那一塊地方,想必不會再有人去住下。
所以才會野草橫生。
她雖然已經(jīng)記不得那些村民,但她知道家里人對棠家村的感情。
她柔聲道:“爹、娘,一切都過去了,咱們都是棠家村的后人,只要我們記得,他們就不算真的被那場火燒得干干凈凈?!?/p>
她頓了頓,目光清亮地迎上父母泛紅的雙眼,一字一句道:“我有錢了。我們可以重新把棠家村建起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