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行李放在腳邊,用手背擦了擦額頭細細密密的汗,沈晚則無所事事地打量著四周嘈雜的人群。
這時,一個抱著孩子的跛腳女人低著頭,一瘸一拐地從他們面前匆匆走過。
那女人約莫四十來歲,穿著件洗得發(fā)白的舊棉襖,頭發(fā)凌亂地扎在腦后,眼神飄忽不定,時不時緊張地四下張望,像是在躲避什么。
沈晚眼神不經(jīng)意間落到她懷里似乎正在沉睡的小孩時,不由皺了皺眉。
那孩子約莫兩三歲,小臉臟兮兮的,在這樣喧鬧的環(huán)境下居然睡得格外沉,連一點動靜都沒有。
更讓沈晚起疑的是,孩子的嘴唇微微發(fā)紫,呼吸過于平穩(wěn)緩慢,完全不像是正常睡眠的狀態(tài),倒像是被人下了能安眠的藥。
再看那跛腳女人賊眉鼠眼,四處張望的慌張模樣,沈晚心中的不安更加明顯了。
她下意識地攥緊了霍沉舟的衣角。
霍沉舟立刻察覺,側(cè)頭低聲詢問:“怎么了?”
沈晚踮起腳尖,湊近他耳邊急促低語:“那個跛腳女人懷里抱的孩子不對勁。這么吵的環(huán)境,孩子卻睡得死沉,嘴唇發(fā)紫,呼吸頻率慢得不正常,很可能是被喂了安眠藥。而且那女人神色慌張,根本不像帶孩子出門的樣子?!?p>霍沉舟眼神一凜,目光在人群中迅速掃過,瞬間鎖定了那個正要擠出人群的跛腳女人。
“你看清楚了?”他沉聲確認(rèn)。
沈晚點頭:“看清楚了?!?p>霍沉舟當(dāng)機立斷:“你留在這里看好行李,我去攔住她?!?p>他高大的身影敏捷地穿過人群,幾個大步就追上了那個跛腳女人。
“這位同志,請等一下?!被舫林蹞踉谂嗣媲?。
那跛腳女人聽見聲音猛地抬頭,一見穿著軍裝的霍沉舟,臉色瞬間煞白,眼神慌亂地閃爍,抱著孩子的手臂不自覺地收緊,下意識就想后退。
她這過度驚慌、心虛不已的模樣,讓原本只是心存懷疑的霍沉舟瞬間確認(rèn)了八九分。
女人強自鎮(zhèn)定,臉上擠出一個極其不自然的訕笑:“軍人同志,有、有事嗎?”
霍沉舟并未明說,只是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剛才我看見你的錢掉了。”
跛腳女人一聽霍沉舟這么說,不是為孩子的事,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氣,緊繃的肩膀也稍稍放松了些,連忙順著話頭問:“原來是這樣,謝謝同志啊!那我的錢呢?”
霍沉舟不緊不慢地說道:“你的錢現(xiàn)在在車站治安辦公室,需要你跟我去一趟核實一下?!?p>跛腳女人一聽要去治安辦公室,臉色又是一變,遲疑了一瞬,隨即便說:“不好意思同志,我這抱著孩子還有急事呢,恐怕沒空過去,那錢就算了,我們就先走了?!?p>這個年代,誰家錢都不是大風(fēng)刮來的,幾塊錢可能就是一個家庭幾天的口糧。
結(jié)果這個看起來并不富裕的跛腳女人,竟然對掉了的錢如此輕描淡寫,甚至寧愿不要也要急著離開,這反常的舉動更是讓霍沉舟篤定了自己的判斷。
此時不遠處的沈晚一邊看著行李,一邊踮著腳跳過人群努力張望那邊的情況。
可惜周圍太過嘈雜,她只能看見霍沉舟的嘴唇在動,卻聽不清具體說了什么,心里不由得有些著急。
此時的霍沉舟,聽到跛腳女人寧愿不要錢也要抱著孩子先離開,抬腿又擋在了她的面前。
跛腳女人見狀,臉上露出了明顯的不悅:“這位同志,你這是怎么說的?我都說不要那錢了,你怎么還攔著不讓我走?”
霍沉舟落在她懷里昏睡的孩子,沉聲問道:“你懷里這孩子怎么睡得這么熟???站臺這么吵,這樣都不醒?”
聽到霍沉舟突然將話題引向懷里的孩子,跛腳女人眼神一慌,連忙將孩子抱得更緊了,側(cè)過身子試圖遮擋霍沉舟的視線,沒好氣地回道:“你這是怎么說的?我家孩子從小就這樣,睡得沉,雷打都不醒!”
霍沉舟不為所動,繼續(xù)追問:“你年紀(jì)應(yīng)該也不小了吧,你是孩子什么人?”
聽到霍沉舟這般盤問,跛腳女人徹底不愿意了:“你這是怎么說的?!你管我是孩子什么人!你一個當(dāng)兵的,憑什么攔著我不放?再不讓開我可要喊人了!”
說罷,她抱著孩子就打算硬闖過去。
結(jié)果,就在這時,身后洶涌的人群中突然傳出一陣凄厲絕望的哭喊聲:“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不見了!誰看見我的兒子了?!牛牛!牛牛你在哪兒啊——!”
聽到身后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跛腳女人臉色驟變,抱著孩子就要往人堆里鉆。
霍沉舟反應(yīng)極快,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讓她動彈不得。
“你放開我!不放我可要喊人了!當(dāng)兵的欺負(fù)老百姓啦!”女人尖聲掙扎,試圖嚇退霍沉舟。
霍沉舟絲毫不為所動,另一只手從她懷中奪過孩子,那孩子依舊昏睡不醒,軟軟地靠在他肩頭。
沈晚見孩子安全了,剛松口氣,就見那位哭喊的大姐跌跌撞撞跑過來。她連忙招手:“大姐!快來看看,這是不是你家孩子?”
大姐沖到近前,一眼認(rèn)出霍沉舟懷里的孩子,一把抱過來緊緊摟住,眼淚直流:“牛牛!我的牛牛!媽可找到你了!”
可她很快發(fā)現(xiàn)不對勁,無論她怎么呼喚搖晃,孩子都毫無反應(yīng)。
她驚慌地抬頭:“同志,我兒子這是怎么了?”
霍沉舟沉聲安撫:“應(yīng)該沒事。孩子可能是被下了安眠藥,睡醒了就好。”
大姐這才注意到人販子,頓時怒火中燒:“是你!剛才在火車上你還假裝和我搭話,說咱們是老鄉(xiāng)!我看腿腳不方便還好心給你讓座!誰知道一轉(zhuǎn)身你就把我兒子偷走了!你這挨千刀的,怎么這么惡毒??!”
周圍旅客聞言紛紛圍攏過來,對著跛腳女人指指點點。
很快,車站公安聞訊趕來,霍沉舟將事情經(jīng)過簡單說明,便把女人交給了公安。
公安人員上前準(zhǔn)備將跛腳女人帶走,其中一名公安借著站內(nèi)明亮的燈光仔細打量了她幾眼,忽然覺得十分眼熟。
他猛地一拍大腿,對同事說道:“我想起來了!她是通緝令上那個張瘸婆!專門在火車站一帶活動,有個小團伙,流竄作案,用迷藥偷孩子,我們盯她很久了,這次總算落網(wǎng)了!”
他隨即激動地轉(zhuǎn)向霍沉舟,緊緊握住他的手:“同志,太感謝你了!你們這可是幫了我們公安系統(tǒng)一個大忙,更是挽救了不知道多少個家庭??!”
霍沉舟神色平靜,并沒有居功,而是微微側(cè)身,將身后的沈晚讓了出來:“公安同志,你們要謝就謝我愛人。是她最先察覺到孩子狀態(tài)不對,也是她認(rèn)出了這個女人形跡可疑。我只是配合她,做了該做的事。”
公安聞言,臉上閃過一絲驚訝,他沒想到如此敏銳的觀察力竟來自于這位看起來嬌美明艷的女同志。
他立刻轉(zhuǎn)向沈晚,鄭重地重新敬了個禮:“這位女同志,真是謝謝你!今天多虧你了?!?p>沈晚微微頷首:“您太客氣了,我也只是湊巧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
她頓了頓,走到還抱著孩子沉浸在失而復(fù)得的喜悅中的大姐,輕聲叮囑道:“大姐,孩子應(yīng)該是被下了類似安定片的藥物,劑量看來不算特別大。等孩子自然醒來后,讓他多喝溫水,加速藥物代謝。最近一兩天注意觀察他的精神狀態(tài),如果出現(xiàn)嗜睡、嘔吐或者異常哭鬧,一定要及時去醫(yī)院檢查,避免留下后遺癥?!?p>大姐感激得熱淚盈眶,抱著孩子就要給沈晚跪下:“妹子!謝謝你!真的太謝謝你了!你就是我們?nèi)业拇蠖魅耍∫皇悄?,我這家就散了呀!”
沈晚連忙伸手穩(wěn)穩(wěn)扶住她,不讓她跪下去,柔聲安慰道:“好了好了,快別這樣。孩子找回來就是萬幸,快帶著孩子回家去吧,讓他好好休息。以后在人多的地方,可一定要時刻看好孩子了?!?p>大姐連連點頭,抹著眼淚,千恩萬謝地抱著仍在沉睡的孩子,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
經(jīng)過一路的火車顛簸,再加上剛才抓人販子的精神緊繃,沈晚的身體已經(jīng)十分疲倦,臉色也透出幾分憔悴。
霍沉舟身體素質(zhì)極佳,倒沒覺得什么,他一手提著行李,一手穩(wěn)穩(wěn)地扶著沈晚,出了火車站,徑直去了部隊提前為他們安排的招待所。
這間招待所地理位置很好,離霍沉舟即將參加全軍研討會的軍區(qū)大院,以及沈晚要出席的交流大會的滬市醫(yī)科大學(xué)禮堂都比較近。
一進招待所房間,沈晚便像只脫力的小貓,直接癱在了沙發(fā)上,揉著后腰輕聲哼唧:“好累啊,感覺骨頭都快散架了,腰好酸……”
霍沉舟看著心疼,立刻行動起來:“我先把床鋪好,然后你好好睡一覺。”
他說著,便打開行李,拿出從家里帶來的、沈晚用慣了的干凈床單和被套,開始仔細鋪床。
鋪好床,他走到沙發(fā)前,彎腰想將沈晚抱過去,卻見她睜著有些迷蒙的眼睛望過來,軟聲問:“那你去哪?”
霍沉舟耐心解釋道:“我先去軍區(qū)招待處報個到,確認(rèn)一下明天會議的具體安排和入場事宜。你安心睡,我晚點回來陪你吃晚飯,想吃什么我都給你帶回來?!?p>他的聲音低沉而溫柔,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量。
沈晚在他懷里蹭了蹭,帶著睡意含糊應(yīng)道:“好,我等你回來?!?p>霍沉舟將她輕輕放進鋪著干凈床單的被窩,仔細掖好被角,又將她散落在枕邊的長發(fā)理順,確認(rèn)她舒適地閉上眼睛,這才輕手輕腳地帶上門離開。
軍區(qū)招待處設(shè)在梧桐掩映的老洋房里,霍沉舟剛踏進大廳,就被幾位舊相識認(rèn)了出來。
“哎喲,真是霍團長啊,之前這種會你可是從來都不會來參加的,這次怎么來了?”
霍沉舟與眾人握手,唇角帶著禮節(jié)性的笑意,“正好我愛人要來參加醫(yī)學(xué)會議,我順道陪她來而已。”
聽到霍沉舟這么說,周圍的其他軍官面面相覷,隨即忍不住打趣道:“真沒想到啊,咱們霍團長還是個這么體貼媳婦兒的好丈夫!以前可沒看出來!”
霍沉舟只是笑笑沒搭話。
這時,他身后突然傳來一道爽利的女聲,帶著幾分不確定:“霍沉舟?”
霍沉舟聞聲回頭,一位身著利落軍裝、剪著一頭清爽短發(fā)的女軍官正站在他身后。
她身材高挑,眉眼明亮,嘴角自然上揚帶著一股英氣勃勃的笑容。
她走近兩步,看清霍沉舟的臉后,驚喜道:“真的是你???剛才在門口看見背影就覺得像你,沒想到你真的來了。”
霍沉舟眼中閃過一絲疑惑,疏離地問道:“你是?”
聽到霍沉舟竟然不記得自己了,女軍官有些不滿地抬手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力道不輕不重:“你不認(rèn)識我了?我是韓梅啊,之前我去你們部隊研討學(xué)習(xí)的時候,我們倆見過的?!?p>韓梅之前在野戰(zhàn)醫(yī)院,后來被選拔進入軍區(qū)參謀部,現(xiàn)在主要負(fù)責(zé)衛(wèi)勤板塊,也是此次研討會的特邀代表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