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老七抬起顫抖的手,用力抹了一把臉,聲音哽咽得幾乎不成調:“值了……值了……沒想到,我趙老七,一個粗鄙軍漢,有生之年……有生之年居然真能踏上這片土地,親眼看到……看到江導說的盛世!死也瞑目了!”
旁邊一個瘸了腿、靠著拐杖才能站穩(wěn)的老兵,沒有看那些高聳入云的摩天大樓,也沒有看那流光溢彩的霓虹。
他的目光,緊緊追隨著街道上幾個穿著鮮艷、踩著閃光的滑輪鞋,追逐嬉笑、臉上洋溢著無憂無慮笑容的孩子。
他看著他們,眼中先是閃過一絲自已都未曾察覺的羨慕,隨即,那羨慕化為了更深沉、更濃烈的欣慰與喜悅,嘴角艱難地向上扯動,露出一抹笑,低聲喃喃:“好、真好!娃娃們……不用怕了……”
他分明是在笑,可那笑容卻不知為何,讓人想要哭。
站在隊伍最前方的郭昕將軍,身形依舊挺拔如松,但那雙曾令敵人膽寒的銳利眼眸,此刻卻是一片模糊。
夜風拂動著他早已雪白的雙鬢,也吹不散他心中那翻江倒海般的復雜情緒。
他曾站在龜茲城頭,遙望東方,想象過未來的繁華。
可他窮盡所有的想象,也無法勾勒出眼前這般景象的萬分之一。
這不再是凡間的城池,這簡直是仙家幻境,是傳說中才有的不夜天!
他緊緊握著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試圖用疼痛來確認這不是一場幻夢。
胸膛劇烈起伏著,有目睹神跡般的震撼,有身處異世的恍惚,有對麾下兒郎們堅守至死的悲慟,但最終,所有的情緒都匯聚成一股滾燙的洪流,沖撞著他的心臟。
這,就是他們用生命守護的文明,所最終綻放出的模樣嗎?
這,就是他們這些孤魂野鬼,在絕域之中咬牙堅持,所盼來的未來嗎?
他沒有說話,只是微微仰起頭,任由那滾燙的液體順著堅毅的臉頰滑落,滴落在腳下這片他們誓死捍衛(wèi)的、千年之后的土地之上。
此情此景,無聲,卻勝過千言萬語。
那無聲的淚水,是對過往犧牲最沉重的祭奠,也是對眼前盛世最動容的禮贊。
梵梵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這群從千年前走來的老兵。
她看著趙老七又哭又笑,像個終于吃到糖的孩子;看著那瘸腿老兵望向孩童時,眼中深藏的羨慕與釋然;看著郭昕將軍挺直卻微顫的背影,和他被夜風吹動的白發(fā)。
沒有慷慨激昂的言語,沒有驚天動地的動作,只有那無聲流淌的熱淚,和那努力壓抑卻依舊無法控制的哽咽。
可正是這無聲的悲喜,這跨越千年的凝望,讓梵梵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鼻尖猛地一酸,眼眶不受控制地微微泛紅。
她忽然深刻地理解了,為什么江導會對這支軍隊抱有如此深的敬意。
這片土地,以及這片土地上所孕育的文明,它的魅力究竟在哪里?
或許答案就在眼前。
它在于,千年前的人,愿意為了一個或許看不見的未來,甘愿埋骨黃沙,堅守到最后一刻。
也在于,千年后的人,站在先輩們用生命換來的繁華中,依舊會為那段孤絕的堅守而熱淚盈眶。
無論來自千年前,還是千年后,這份刻在骨子里的認同與深情,從未改變。
這片土地,叫人如何能不愛它。
與此同時,崇禎五年,大明京師。
陳勤一行人這次的運氣實在算不上好,時空巴士降落的地點有些偏,降落地并非在京師之內。
他們費了不少周折,穿越了京畿有一片區(qū)域,才終于抵達了這座風雨飄搖的帝都。
踏入紫禁城,又經過層層通傳和謹慎的驗明正身,他們才得以在暖閣內見到那位年輕卻已眉宇深鎖的崇禎皇帝朱由檢。
崇禎的目光在陳勤等人身上掃過,當沒有發(fā)現那道熟悉的青衫身影時,他眼底深處難以抑制地掠過一絲失落,雖然很快便被帝王的威儀掩蓋。
陳勤上前,再一次展示了憑空取物,以及關于江葉之事。
這一次算是徹底的驗明正身,證明了陳勤等人確實來自數百年后的“游客”,是同屬于江葉那個時代后,崇禎的臉上終于露出了真摯而熱烈的笑容,當即下令以高規(guī)格接待陳勤一行人。
后世之人再次到來,讓整個朝堂上下都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興奮與激動。
自從上次江葉離開后,這個國度又發(fā)生了太多令人心力交瘁的事情——天災不斷,流寇復起,關外局勢日益緊張。
雖然有江葉之前提供的資源,但對于這個腐朽的王朝而言,杯水車薪。
想要徹底革新,并非一朝一夕之間就能改變。
而江葉的久久不至,莫名地讓許多人心中沒底,甚至偶爾會懷疑,那場如同仙跡般的相遇,是否只是所有人共同做的一場繁華大夢。
如今,再次見到這些來自未來的“子孫”,感受到他們身上與江葉同源的氣息,就仿佛給飄搖不定的大明注入了一劑強心針,證明了那并非夢境,證明了大明……或許真的還有未來可期。
因此,無論是崇禎還是閣部大臣,都對陳勤他們的到來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
當晚,崇禎便在宮中設宴,款待陳勤等三十一人。
宴席雖因國用艱難不算極盡奢華,但已是目前能做到的最高規(guī)格,氣氛也算融洽。
宴席結束后,陳勤尋了個機會,獨自找到了崇禎皇帝。
“陛下,江導有一份禮物,托我轉交給您?!标惽诘吐曊f道。
崇禎聞言,眼睛明顯亮了一下,臉上浮現出毫不掩飾的喜悅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江先生有東西給朕?”
他揮退了左右侍從,帶著陳勤,兩人默默行走在夜深人靜的宮苑之中。
月光如水,灑在朱紅的宮墻和琉璃瓦上,泛著清冷的光澤。
四周只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以及他們輕微的腳步聲,整個皇宮顯得格外空曠而寂靜,帶著一種難以言說的孤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