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怔怔地望著昭衡帝,看到他深邃的眼眸中是深思熟慮過后的堅決。
“皇上!”
她回過神來,急忙勸阻,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急切,“萬萬不可!您乃萬金之軀,一國之本,豈可輕入險地?若只是尋常風寒便也罷了,可太后的病……萬一……”
她的話語戛然而止,那雙清澈的美眸里盛滿了真實的憂慮。
時疫二字,她無法宣之于口,只能化作這欲言又止的焦灼。
昭衡帝看著她為自己擔憂的模樣,心中那份因德貴妃之言而起的薄怒徹底消散,只剩下與她相處時的暖意。
他伸手,輕輕撫平她微蹙的眉心,動作是前所未有的溫柔。
“仙兒放心,朕乃天子,自有真龍護佑,百邪不侵?!?/p>
他語氣沉穩(wěn),在這一刻宛若為她撐起一片穩(wěn)固而毫不動搖的天。
“況且,朕只在近前侍奉一日,有太醫(yī)隨侍在側(cè),仔細防護,無妨的。”
“可是……”
水仙還想再勸。
昭衡帝卻搖了搖頭,燭光下他目光溫柔,凝視著她的雙眼。
“朕在乾清宮思慮良久,此事唯有此法最為妥當?!?/p>
“那些朝臣不是整日將‘孝道’掛在嘴邊嗎?太后是朕的生身母親,為人子者,侍奉湯藥本是天經(jīng)地義!”
“怎就非要讓你一個產(chǎn)后體弱、需遵醫(yī)囑靜養(yǎng)的女子,去替朕冒險,才算全了孝道?天下沒有這樣的道理!”
他薄唇輕勾了下,似是在笑那些荒謬的朝臣。
水仙心中巨震,怔怔地望著他。
別說是皇帝,就是尋常百姓家的男子,也多是將孝順父母的責任推給妻子,認為那是內(nèi)宅婦人的本分。
可他,九五之尊,竟能說出這樣的話,竟愿意親自承擔這份風險,只為護住她……
一股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在她胸腔里翻涌,酸澀與暖意交織,竟讓向來冷靜的水仙感到些復雜的、她難以承擔的情緒巨浪。
她迅速垂眸,掩去眼底的波瀾。
見他心意已決,深知帝王心思一旦定下,絕非她三言兩語能夠扭轉(zhuǎn),再多言反而可能引來他對消息來源的疑心。
她只能將滿腹的擔憂與關于時疫的猜測死死壓在心底,化作一聲輕嘆。
“皇上……定要萬事小心?!?/p>
她抬起眼,眸中水光瀲滟,是不加掩飾的牽掛,“臣妾和孩子們,在禮和宮等您平安歸來?!?/p>
昭衡帝溫柔一笑,抬手擁住了她。
當天晚上。
昭衡帝宿在禮和宮。
許是因明日將要前往慈寧宮那可能潛藏危險之地,寢殿內(nèi)的氛圍與往日有些不同。
燭火噼啪,帳幔低垂。
水仙沐浴過后,只著一件素色軟綢寢衣,墨發(fā)如瀑披散在身后,襯得那張臉越發(fā)瑩白精致,吹彈可破。
她坐在梳妝臺前,看著鏡中唇瓣上染了點胭脂的自己,腦海中反復回響著昭衡帝白日里的話語。
重生以來,她步步為營,算計人心,將帝王恩寵視為復仇和上位的工具,告誡自己斷情絕愛。
可今夜,感受著他那份超越帝王身份的維護,她那顆冷硬的心,竟不受控制地裂開了一道縫隙。
她,只允許自己沉淪一夜。
昭衡帝走進內(nèi)殿,便看到這樣一幅美人凝思圖。
燭光在她周身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少了幾分平日里的嬌媚惑人,多了幾分沉靜的溫柔。
他走過去,自身后輕輕擁住她。
“還在擔心?”
他低聲問,視線看向銅鏡里的她,與她視線相對。
感受到身后傳來的熱意,水仙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僵,隨即放松下來,輕輕靠在他寬闊溫暖的胸膛上。
“嗯?!?/p>
她低低應了一聲,沒有掩飾自己的情緒,“臣妾……怕?!?/p>
最后一個字,輕飄飄的,卻像羽毛般搔刮著昭衡帝的心。
“傻仙兒,朕說了,無妨。”
他轉(zhuǎn)過她的身子,讓她面對自己,指尖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坐在繡凳上的她看著自己的眼睛。
“朕是真龍?zhí)熳樱驳煤?。?/p>
“為了你,為了永寧,為了清和、清晏,朕也絕不會讓自己有事?!?/p>
他的目光深邃如海,里面翻涌著的情愫,讓水仙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望著近在咫尺的俊顏,那雙總是蘊藏著帝王威嚴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著她的倒影。
仿佛她就是他眼中的全世界。
水仙忍不住伸出微涼的手指,輕輕撫上他棱角分明的臉頰。
不似平時的嫵媚熟稔,這由真情催動的動作帶著一絲生澀。
“那皇上……一定要記住答應臣妾的話?!?/p>
她的聲音柔得像四月的春水,眼波流轉(zhuǎn)間,那不由自主流露出的真情,讓昭衡帝眸色漸漸深沉。
他何其敏銳,立刻捕捉到了她今夜的不同。
是因為他的付出嗎?
這個認知讓他心潮澎湃,一股難以言喻的滿足瞬間淹沒了他。
“仙兒……”
他喉結(jié)滾動,聲音喑啞了下去,帶著灼人的熱度。
昭衡帝俯下身,攫取了她微啟的唇瓣。
這個吻,不同于以往的掠奪占有,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珍視。
纏綿悱惻,深入骨髓。
水仙閉著眼,長睫如蝶翼般輕輕顫動,她沒有完全被動承受,而是試探著給予了溫柔的回應。
這回應,如同火星落入滾油,瞬間點燃了昭衡帝心底的壓抑。
帳幔被無聲地放下,遮住了一室旖旎。
他滾燙的指尖在她微涼的肌膚上流連,帶起一陣陣戰(zhàn)栗。
水仙攀附著他堅實的臂膀,意識在翻涌中漸漸模糊,只在沉浮的間隙,溢出細碎而壓抑的嗚咽。
昭衡帝看著她染上緋色的面頰,迷離含水的眼眸,聽著她不同于往日的,帶著全然依賴的輕吟,只覺得前所未有的滿足。
他俯身,在她耳邊落下細密的吻,低沉的聲音帶著蠱惑人心的魔力:
“仙兒,喚朕的名字……”
水仙意亂情迷間,下意識地呢喃出聲:“翊珩……”
這兩個字讓昭衡帝徹底失控。
他緊緊擁著懷中的溫香軟玉,力道之大,仿佛要將她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這一夜,禮和宮的寢殿內(nèi),春意盎然,纏綿更勝往日。
那些許無意間流露的真情,催化出的,是足以燎原的烈火。
與此同時。
太醫(yī)院值房內(nèi),卻是燈火通明,一片肅然。
裴濟川伏案疾書,身旁堆滿了厚厚的醫(yī)書古籍。他根據(jù)水仙隱晦的提示,將研究方向鎖定在時氣病癥上。
結(jié)合這幾日千方百計探聽到的太后脈案細節(jié),以及古籍中的零星記載,反復推敲,驗算藥性。
裴濟川沒忘自己曾經(jīng)的窘迫,收了熱愛醫(yī)術的小太監(jiān)跟隨他學習。
小太監(jiān)名叫小爐子,此刻正在一旁認真地研磨藥材,記錄數(shù)據(jù)。
“您已經(jīng)熬了兩夜了,歇息片刻吧?!?/p>
小爐子看著裴濟川眼下的青黑,忍不住勸道。
裴濟川頭也未抬,聲音因疲憊而略顯沙啞:“無妨,時間緊迫?!?/p>
他又翻閱了一卷前朝孤本醫(yī)案,眼神猛地一亮,提筆在紙上迅速寫下一串藥名,又斟酌著調(diào)整了幾味藥的劑量。
“成了!”
他長吁一口氣,將寫滿字跡的紙張遞給小爐子,“你看此方……理論上,應對類似時疫之癥,應有防治之效?!?/p>
小爐子接過藥方,仔細觀看,眼中露出欽佩之色:“先生大才!此方配伍精妙,考慮周全!”
然而,裴濟川的眉頭卻并未舒展,他指著藥方上的兩處,沉聲道:
“莫急稱贊。此方尚有兩大難題。其一,這‘紫背’,需用至少五年以上者效果方佳,院里庫存的多是一兩年份,藥力不足,恐難奏效。”
他頓了頓,指尖重重落在另一味藥名上,神色更為凝重:“其二,是這作為關鍵藥引的百年石髓。此物乃石之精華,稟天地靈氣而生,極為罕見,可遇不可求?!?/p>
“太醫(yī)院是否有存貨尚且未知,即便有,存量也必定極少。若無此二物,此方效果恐怕……要大打折扣,甚至難以遏制重癥。”
小爐子聞言,臉色也凝重起來:“那該如何是好?是否需要立即上報院正?”
裴濟川沉吟片刻,他思索良久,緩緩點了點頭。
“此事事關重大,自然要上報院正!”
此刻的他,尚且不知道,自己的上報,最終引來了多大的麻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