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嘔出的那口烏黑鮮血,恰好正中昭衡帝明黃的龍袍上。
她的身子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昭衡帝下意識伸出手接住她的嬌軀,直到將人抱在懷里,他才仿佛不敢置信地沙啞開口。
“仙兒!”
昭衡帝輕輕搖晃了下她,想要將她喚醒,可水仙已然垂頭靠在一旁,任由他的擺弄,身子軟軟的如同煮過的面條一般。
她唇角甚至還在滲出黑紅的血液,那過于不詳?shù)陌导t,幾乎刺得昭衡帝眸光倏然一縮。
“裴濟川......裴濟川在哪?!給朕過來!”
一向穩(wěn)重的帝王,此時此刻聲音卻仿佛變了調(diào)。
在男人急切的低吼聲中,裴濟川臉色蒼白地跑上了觀星臺。
裴濟川似是沒有看到周圍的一片混亂,他眼中只有吐血暈倒的水仙。
其實按照裴濟川的預(yù)料,水仙的身體應(yīng)該還能堅持一段時間的,無論是昭衡帝派出的暗衛(wèi)還是其余的人,都在搜尋著水仙最后的生機。
可是......
裴濟川的目光落在她唇角黑紅色的血液上,水仙超越他的預(yù)料只能代表著一件事情......
裴濟川腳步虛浮地來到水仙的身邊,先是協(xié)助昭衡帝將水仙變換成一個適合診脈的姿勢。
昭衡帝親自半跪在地上,讓水仙躺靠在他的懷里,身旁馮順祥的勸說也入不了他的耳朵。
此時,昭衡帝的心中惦念的,只有水仙的安危。
裴濟川將手搭上水仙微弱得幾乎探不到的脈搏,他又上前探了探水仙的鼻息,臉色漸漸變了,他蒼白的臉色中,甚至還透出些悲色。
不等昭衡帝反應(yīng),裴濟川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以額觸地,聲音帶著絕望。
“皇上!娘娘……娘娘元氣潰散,心脈衰竭,已是……已是油盡燈枯之兆!臣……臣回天乏術(shù)?。 ?/p>
“回天乏術(shù)”四個字,宛如一道驚雷,在昭衡帝耳邊轟然炸響。
他身形猛地一晃,被這個消息砸得太過震驚,竟眼前陣陣發(fā)黑,幾乎要栽倒在地,全靠馮順祥眼疾手快扶住。
回過神來的昭衡帝看著懷里氣息奄奄、仿佛下一刻就要如她的名字化仙而去的人,心中一時間劇烈震蕩,竟然生出一抹執(zhí)念來。
他不能失去她!絕不能!
宮里有規(guī)矩,若是妃嬪氣數(shù)將盡,為了沖喜或許會臨時給晉一晉封號。
昭衡帝心亂之下,一時間竟然不顧方法,只想救回水仙。
他看向一旁跪倒在地的馮順祥,向來沉穩(wěn)的聲音里透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傳朕旨意——晉封瑾貴妃為皇貴妃,賜金冊金寶!”
一旁因昭衡帝半跪在地,而率領(lǐng)一旁宮人齊刷刷跪在地上的馮順祥,聽聞?wù)押獾圪|(zhì)疑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驚駭。
皇貴妃!那可是位同副后的身份!
在本朝,皇后尚在時冊立皇貴妃,幾乎是前所未有!
這不僅是在彰顯對水仙的極致偏寵,更是在無論前朝還是后宮,當著所有人的面打皇后的臉!
然而,馮順祥接下來聽到的話,更是讓馮順祥驚懼到跪地求饒。
昭衡帝聲音冷沉,頗有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開朕私庫,取龍參來......立刻煎煮,為皇貴妃續(xù)命!”
龍參!
那可是開國太祖皇帝機緣巧合所得,傳說有起死回生之效的千年參王,歷來被視為大齊帝王的續(xù)命根本,非社稷傾覆、帝王垂危之時不得動用!
此時此刻,皇上竟要拿出來給皇貴妃用?!
馮順祥試圖勸阻:“皇上!龍參乃……”
“去拿!”
昭衡帝厲聲打斷,“若皇貴妃有事,朕......快去!”
他緊緊地將水仙抱在懷里,似是這般就能阻止她流逝的生命,修長的手因用力骨節(jié)都泛著蒼白的顏色。
“奴才……奴才遵旨!”
馮順祥心中哀嘆,但最后看了眼水仙隆起的肚子,還是連滾爬爬地沖了出去。
在馮順祥去取龍參的時候,昭衡帝抱著水仙回了乾清宮那邊。
而水仙冊封皇貴妃的旨意,也隨著觀星臺的動亂被傳遍后宮各處。
坤寧宮。
皇后今天罕見地跪在佛前捻著佛珠,聽聞消息時,她捻動佛珠的手指猛地一頓。
“皇……貴妃?”
皇后緩緩抬眸,面露陰鷙與冷寒。
她緩緩重復(fù)著這三個字,輕磨著后槽牙好似這樣便能啖其肉飲其血。
“好,好一個水仙!好一個皇貴妃!皇后尚在就冊封皇貴妃......皇上……皇上這是要逼死本宮嗎?!”
她的手上一抖,不自覺地在指尖用了力氣。
下一刻,佛珠四散開來,上好的檀木珠子噼里啪啦散落一地,砸在軟毯上沒有發(fā)出半分異響。
一旁侍奉的宮人生怕那些珠子咯到皇后娘娘,連忙上前收拾,可剛抬起手來,就被皇后阻止了。
只見皇后胸口劇烈起伏,向來溫婉的臉上此時卻殺機畢露。
不能再等了!
一旦那賤婢憑借雙生子渡過此劫,憑借這皇貴妃之尊,又有皇帝如此不顧規(guī)矩的偏愛,自己的后位必將不保!
她強行壓下翻騰的怒火,召來絕對心腹的宮女,眸光晦暗的低聲吩咐道:
“她不是快不行了嗎?本宮就再送她一程……”
“去,將本宮庫房暗格里那些幽冥花粉找出來,按老法子,混入她的湯藥或是飲食之中?!?/p>
幽冥花,正是之前被用在送子麒麟里,然后在事情暴露后被孫嬤嬤頂了罪名。
皇后本來不想再次啟用幽冥花了,可水仙已然被皇帝封為皇貴妃,若她再不動手......一旦水仙真的能活著將孩子誕下,皇后之位于她還遠嗎?
幽冥花,性極陰寒,有隱秘催產(chǎn)之效,且與止血藥同用便會導(dǎo)致產(chǎn)婦血崩至死!
用量輕微時癥狀與孕期不適極為相似,難以追查,也就是之前水仙被送子麒麟每日害得差點在誕下永寧時血崩的那次。
這次,皇后決定大劑量使用。
一旦讓這些劑量接觸到水仙,便會引發(fā)迅猛宮縮,產(chǎn)婦將加快產(chǎn)子,對于其他人來說,提前生子并不一定會早產(chǎn)。
可對于水仙來說,身具好孕體質(zhì)的她,一旦誕下第三個孩子,那她則會必死無疑!
——
乾清宮內(nèi)。
因皇貴妃的昏迷,乾清宮如今上上下下忙碌一片,出入宮人雖速度極快,但能來皇上面前伺候的,即使如此危急時刻,步伐也不會過亂。
龍參不愧是續(xù)命奇珍,裴濟川檢查過藥性,然后再施以銀針輔助龍參湯。
幾個時辰后,水仙竟真的悠悠轉(zhuǎn)醒。
她睜開沉重的眼皮,映入眼簾的便是昭衡帝充斥著擔心,甚至帶著淡淡血絲的深眸。
“仙兒......你醒了!”
昭衡帝看到水仙張開眼睛的瞬間,終于松了一口氣,他緊握住水仙的手,聲音無比沙啞道:
“感覺如何?還有哪里不適?”
水仙虛弱地眨了眨眼,她才剛醒過來,就被昭衡帝的幾個連續(xù)的問題砸暈。
水仙輕抿了下唇瓣,可面前男人畢竟不是一個伺候過人的,還是旁邊一直守著的銀珠、聽露等人,沾濕了帕子上前輕輕沾濕水仙的嘴唇。
“皇上……”
她聲音細若游絲,卻努力扯出一個安撫的笑容,“臣妾……沒事了,讓皇上擔心了?!?/p>
她反手輕輕回握住他溫熱的手掌,然后在剛醒來,也是渾身最虛弱的時候,還不忘自己的謀算。
水仙將他的手,輕輕拉到自己高聳的肚子上。
兩人大手疊著小手,共同輕撫著腹中的孩子。
“皇上,臣妾能挺住……臣妾還要看著永寧長大出嫁,還要看著我們的皇兒……喊您一聲父皇……”
這番話,讓昭衡帝眼眶竟一時泛紅。
此時,這個天下最尊貴的男人,面對的是世上最難的生死分離。
他喉頭哽咽,俯身將她小心擁住,在她耳邊低啞承諾:“會的,一定會的!朕絕不會讓你有事!”
水仙醒來,只說了這兩句話,裴濟川便上前給水仙診脈。
他根據(jù)水仙的脈象,又喂水仙用了些龍參湯。
不愧是太祖皇帝得來的天材地寶,水仙已經(jīng)虛弱的命數(shù),愣是被這龍參湯拽回些許。
連臉色都不似之前灰敗,緩和了些許。
昭衡帝想要一直陪伴在她的身邊,可他身為帝王,有些事務(wù)事關(guān)重大,是他拖延不得的。
他十分難舍,又低聲與水仙說了會兒話,親自與她說了如今將她晉為皇貴妃的事情,才戀戀不舍地離開乾清宮。
看著昭衡帝,以及跟在他身后離開的馮順祥及眾宮人的身影漸漸遠去。
在乾清宮住了數(shù)日的水仙已經(jīng)收買了些總在乾清宮伺候的宮人,她靠著軟枕緩了一會兒,便低聲將自己的心腹聚攏在自己身邊。
并放下內(nèi)室與外間之間的簾子,阻隔了外面的視線。
水仙強忍難受,低聲吩咐道:
“聽露?!?/p>
“傳本宮命令,即日起,六宮妃嬪,無本宮諭令或皇上旨意.......不得以任何理由靠近乾清宮滋擾圣駕?!?/p>
“宮內(nèi)所有飲食、藥物,哪怕是一杯清水......也必須經(jīng)由裴太醫(yī)親自查驗,方可送入?!?/p>
龍參吊回了水仙的一條命,可水仙如今身體虧虛,她幾乎是強撐著自己在安排事務(wù)。
她深知,自己身體突然的崩潰讓昭衡帝攜阿娜去質(zhì)疑皇后的計劃暫緩,如今自己又破例升為皇貴妃。
樁樁件件的事情加在一起,面臨臨盆的自己如今就像是個靶子。
一切,必須提前做好準備。
她又看向銀珠,強忍難受道:
“銀珠,你親自帶人,將本宮日常起居所用之物......再徹底清查一遍!任何不明來源或感覺有異之物,即刻封存,報與裴太醫(yī)查驗!”
即使生命垂危,她依然保持著最高度的警惕,并開始運用這剛剛到手的皇貴妃權(quán)柄,為自己和孩兒構(gòu)筑起一道堅固的防線。
“對了,娘娘,奴婢有事要稟......”
等水仙交代完一切,聽露便快步上前,從袖中拿出了個卷起的紙條。
這是今日一早,從宮外傳遞進來的消息。
自水仙協(xié)理后宮后,她便有能力打通宮內(nèi)外的一些關(guān)竅,如今傳遞信息再也不用像之前那般,需要聽露、銀珠等人親自跑出去傳遞。
水仙展開,快速瀏覽。
這是水秀派人遞進來的紙條,雖然沒有落款,但其中夾雜著只有姐妹兩人知道的隱秘。
水秀帶來的,是她如今最需要的好消息。
天不絕她......她的生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