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阿娜詢問后,殿內(nèi)便陷入了寂靜。
一個帝王,是否會為一個后妃冒險?
水仙如何也沒想到,破解她體質(zhì)竟然要讓昭衡帝冒險,她輕輕垂下睫毛,眼底劃過了一抹嘲笑。
怎么會......
“只要為了她,朕愿意!”
水仙驚訝抬眸,她的錯愕一時間甚至竟沒掩飾住,淺棕色的瞳仁劇震。
昭衡帝他......竟然為她寧愿冒險!
水仙掙扎著想要坐起身,她這一刻甚至沒有半分偽裝,沉聲道:
“臣妾......死不足惜!皇上乃一國之君,身系天下安危,豈可為了臣妾冒此險!若皇上因臣妾有絲毫損傷,臣妾便是萬死也難贖其罪!此法……此法不能用!”
若是昭衡帝有事,如今他未有子嗣,未立儲君,一旦駕崩,天下大亂!
水仙在這一刻,甚至將自己的安危置于腦后。
無論如何,黎明百姓比她重要得多的多!
昭衡帝緩緩抬手,示意馮順祥與阿娜等人暫且退下。
待殿內(nèi)只剩下他與水仙二人,他才走到榻邊坐下,伸手輕撫上水仙因激動而泛著不正常紅暈的臉頰。
他的動作那般輕柔,仿佛觸碰的是世間最易碎的珍寶。
“仙兒,”他低聲喚她,那雙深邃的眸子里倒映著她惶急的模樣,里面翻涌的情緒復(fù)雜得讓她心顫,“不過是承擔損傷龍體的風險,且你如今所懷的,不止是你一人的孩子,也是朕的......”
他微微俯身,額頭幾乎要與她相抵。
自從昭衡帝得知水仙若是誕下雙生胎,必然暴斃后,他反反復(fù)復(fù)回想著與水仙的日日夜夜。
她的身后沒有家族、沒有財富,只有他一人。
這幾年,為了他的大局、為了他的偉業(yè),水仙不知道受了多少的委屈。
先是誕下永寧,又懷上了這雙生胎......昭衡帝想,這次,他不想再讓水仙受委屈了。
“仙兒......我是你的夫君?!?/p>
昭衡帝甚至沒用“朕”,而是用“我”。
他輕嘆一聲,攥著她的手,與她額頭相抵,側(cè)影交頸繾綣,說出的也是曾經(jīng)的他絕不會說出的話。
“有什么事情,我與你要一起承擔,好嗎?”
水仙如何,都沒想到昭衡帝竟會為她舍棄自己的一部分。
即使,帝王為她讓了半步,已經(jīng)足以在水仙的心中留下痕跡了!
她一直知道他對自己的寵愛與維護,卻從未想過,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竟已重到了可以讓他毫不猶豫地拿自身的安危,甚至可能是壽數(shù)去交換的地步!
即使是心冷如鐵的水仙,在這一刻也感覺自己的心角軟了片刻。
“皇上……”
水仙只覺得一種前所未有的酸楚涌上心頭,讓她喉頭哽咽,竟一個字也再說不出,只能任由滾燙的淚水無聲滑落。
水仙哭的不是男人對她的在乎,而是長時間的負重獨行下,突然從旁邊遞過來一只手。
她回握著昭衡帝的手,在這一刻她不想去想帝王的寵愛能持續(xù)多久,她只想沉溺在這種溫柔里。
昭衡帝見她落淚,指腹溫柔地拭去那成串的淚珠,他聲音微啞,出言安撫水仙:
“別怕,朕是真龍?zhí)熳?,自有上天庇佑。不過些許風險,若能換你一生平安,值得。”
他重新宣阿娜入內(nèi),當著水仙的面,周身充斥著帝王的威嚴,低聲開口。
“阿娜夫人,所需一切,但講無妨?!?/p>
“朕會即刻命人去尋那珍貴藥草,至于為貴妃護持之事,朕應(yīng)下了。你需要如何準備,需要何物,盡管告知馮順祥,宮中一切資源,任你調(diào)配?!?/p>
阿娜眼底極快地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異樣光芒,隨即恭敬垂首:“是。”
“皇上,娘娘。此法需準備三日,需設(shè)祭壇于清凈高處,引日月精華。另需百年沉香、西域雪蓮……等諸多物品,以輔助儀軌?!?/p>
她報出了一長串珍貴稀有的物品名單,皆是些四海難尋之物。
水仙的心頭掠過了些許疑問,這體質(zhì)的解決方法太過隆重,她如今所處皇宮,有這些珍稀的藥材珍寶可以調(diào)用。
若她不在皇宮呢?即使找到阿娜,知曉這解決辦法,也不是輕易能解決的,只能等死了?
按理說,當初易夫人幾碗湯藥灌下去,釀成了她這好孕體質(zhì)。
想要解除的話,不是應(yīng)該所用的是與當時易夫人尋到的藥方類似珍貴程度的藥嗎?
水仙并不明白藥理,但心中還是暗暗對這需要動用過多的天材地寶的珍貴方子產(chǎn)生了疑問。
“準。”
昭衡帝毫不猶豫,立刻吩咐馮順祥:“按阿娜大師所言,立刻去辦,不得有誤!”
馮順祥躬身領(lǐng)命,匆匆而去。
他畢竟是昭衡帝身邊的太監(jiān)總管,心中也或多或少地泛起了與水仙類似的疑問。
馮順祥面上恭敬,心中卻已提起十二萬分警惕,退出殿外后,立刻暗中調(diào)派了最得力的暗衛(wèi),將阿娜暫居的宮苑暗中圍起,并吩咐下去,嚴密監(jiān)視她的一舉一動,任何細微之處都需回報。
殿內(nèi),阿娜仍舊是世外高人的模樣,她與昭衡帝解釋了些儀式所需的流程后,便帶著神秘的微笑告別了帝妃。
水仙靠在昭衡帝懷中,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追隨著阿娜離去的背影。
不知為何,她越看越覺得這位叫做“阿娜”的高人身影有幾分說不出的眼熟。
可是,水仙細想之下卻想不到她究竟像誰。
昭衡帝察覺到她的失神,垂眸凝視著她眸底的混亂,輕聲問道:“怎么了?”
“......沒什么?!?/p>
水仙輕按了下額角,“臣妾只是有些乏力,才一時失神。”
她沒將對阿娜的莫名熟悉放在心上,因為她確實未曾見過阿娜這張臉。
水仙只當是個巧合,也不去想了,只靠在昭衡帝的懷里,聽他低聲在她耳邊徐徐說著永寧最近的軼事。
——
坤寧宮里。
與常日的虛弱不同的是,最近皇后的臉色頗好,在水仙因身體問題暫時代行不了晨昏定省后,沒過多久皇后就將晨昏定省重新拿了回來。
皇后劉思敏說,如今日頭正好,估計晴好的天氣讓她的身子舒服了些,又能重回后六宮主持每日的晨昏定省。
在阿娜來后宮見水仙的這天,皇后在自己的坤寧宮院子里,正手持金剪,氣定神閑地修剪著一盆開得正盛的白玉蘭。
聽完宮女低聲的稟報,她唇角勾起一抹極淡,卻透著些冰冷的笑意。
“哦?皇上果然應(yīng)允了,連無法預(yù)料的風險都甘之如飴……真是,情深似海啊?!?/p>
她剪下一段多余的枝椏,眸底掠過一瞬的冷諷。
“既然他們一個愿打,一個愿挨,本宮便如他們所愿。”
她放下金剪,拿起雪白的絲帕,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指尖并不存在的灰塵。
皇后步伐緩慢,朝著坤寧宮正殿走去,心腹宮女連忙上前,扶住了皇后的手臂。
皇后將自己的手輕輕地搭在了侍女的手上,用只有她與一旁心腹侍女能聽清的聲音,淡聲道:
“待皇上痛失所愛,肝腸寸斷之時,自然會明白,誰才是能陪他走到最后的人。”
有風吹過她的裙擺,在庭院里揚起一片比高掛的日頭還要明媚的明黃色。
皇后聲音里不著痕跡地閃過了一抹殺意,“這后宮,終究還是需要本宮這個正宮主子來坐鎮(zhèn)!”
——
又是一日的朝陽,明晃晃地將乾清宮照亮。
琉璃瓦泛著這天下最尊貴的明黃色,似是能將日頭染色,落在殿前金磚上的陽光顯得愈發(fā)明媚。
昭衡帝已經(jīng)出發(fā)去上朝,晚起的水仙發(fā)髻松挽,正在圓桌旁用膳。
銀珠守在她的身邊,為她布膳。
水仙注意到桌上有道熟悉的糕點,銀珠注意到她的視線,便為她夾了過來。
那看著香酥可口的糕點看著不像被動過,水仙剛才只是看到上面的鴛鴦覺得模樣好看。
銀珠夾過來的,還是這道點心呈上來后第一次被動。
莫非,只是瞧著可口,吃著卻差勁?
水仙心中難免嘀咕,不過銀珠既然已經(jīng)夾了過來,她便小口地用了些。
沒想入口后,糯米粉包著棗泥、核桃等餡料,堪稱完美的搭配以及制作的用心讓她略微驚訝。
“這點心......我好像在哪里吃過?!?/p>
如此好吃的點心,即使已經(jīng)有些忘了細節(jié),可入口的瞬間,她還是被頃刻喚起了些回憶。
銀珠答道:“娘娘也許忘了,這是同心糕,是一早坤寧宮那邊差人送來的?!?/p>
坤寧宮?
有了銀珠的提示,水仙這才想起來,在之前她為了阻止被阮歡,也就是當時的麗貴妃搶孩子的時候,她曾主動親近過皇后。
偶然一次,她在坤寧宮里遇見孫嬤嬤捧著一疊糕匆匆走過。
水仙有些忘了當時究竟說了什么,總之是皇后讓孫嬤嬤給她端來一疊。
那時,這同心糕上印的還不是鴛鴦,而是兩團重疊的圓形,遠看頗為圓滿可愛,入口也是十分香甜......
回憶在腦海里一閃而過,水仙正想執(zhí)箸再將剩下的糕點都用了的時候,突然間,一道靈光閃過她的腦海里
“我想起來了......阿娜究竟像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