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著易”字的冷箭破空而來,伴隨著一聲碎木的聲響,狠狠釘入馬車橫梁。
“護駕!”
小理子最先反應過來,他身著一身暗色勁裝,已經(jīng)持劍擋在了青幔馬車前。
瞬息之間,原本看似平靜的空地周圍,暗衛(wèi)如潮水般涌出。
皇帝身旁的暗衛(wèi)豈是一般訓練有素的,幾乎只用了呼吸間,便鑄起了人墻,以血肉之軀擋住了馬車四周有漏洞的地方!
另有分散小隊,甚至都不用商議,便成群沒入山林當中,企圖在樹木如蟻群的地界尋找出易興堯來。
馬車內,聽聞“護駕”的瞬間,昭衡帝便已用寬大的龍紋披風將水仙整個人嚴嚴實實裹住。
水仙的臉頰緊貼著他堅實溫熱的胸膛,能清晰感受到他瞬間緊繃的肌肉和沉穩(wěn)有力的心跳。
布簾外,隱約能看見暗衛(wèi)的身影。
馬車動了,在一眾暗衛(wèi)的護送下,飛速往遠離山林的方向駛去。
水仙感覺到,這普通的青幔馬車自然不如皇家車輦穩(wěn)當,車架子在行駛的過程中甚至發(fā)出些細小的異響。
平日里,顛簸一下都害怕掉腦袋的車夫此刻卻只知道要是皇上真在他這里遇刺,別說一個腦袋了,就是全家的腦袋都不夠掉的!
車廂里,水仙用手撐著旁邊的車壁才能勉強穩(wěn)住身形。
水仙微微仰頭,她臉上的血污還未洗清,可眸色已然重新冷靜。
“皇上,易興堯身邊死士所剩不多,那一箭證明他并未走遠,此時搜山,有極大可能可以尋到他!”
水仙恨不得能除他之而后快,易興堯那個瘋子在外面一天,她在深夜便無法睡得安穩(wěn)。
昭衡帝垂眸,看著懷中人兒蒼白卻鎮(zhèn)定的臉,后宮妃嬪向來如那溫室中的花兒,名貴卻脆弱。
如今沒了錦衣華服,甚至臉上沾著塵土,衣服上染著血跡,卻顯得水仙生命力極強,甚至談到易興堯的那一刻,眸底閃過了抹狠意。
他從未見過水仙這一面,心中不自覺地涌起欽佩來。
昭衡帝屈起修長的手指,用關節(jié)處輕敲了馬車內壁三下。
隨即昭衡帝沉聲對車外道:“搜山,清理余孽!”
“是!”
聽到暗號湊上來的暗衛(wèi)領命,一部分人依舊固守原地,為了將皇帝與貴妃護送出去,另一部分則如利箭般射入山林,立刻四散開來企圖找到易興堯。
等昭衡帝和水仙終于到了距離山林外一處禁軍駐扎,暗衛(wèi)守護的安全空地。
不多時,暗衛(wèi)押著一人回來復命。
跟隨易興堯的死士無論是被殺的還是自殺的,一個都沒有剩下。
唯有易夫人,發(fā)髻散亂,衣衫破損,臉上還帶著擦傷,被反剪雙手、狼狽不堪地押到馬車前。
車簾被小理子恭敬地掀開一角,露出昭衡帝冷峻的側顏。
以及身旁的水仙,她正被昭衡帝護在身旁,剛才昭衡帝派人去傳太醫(yī),太醫(yī)還沒趕過來,水仙便在這里等待。
易夫人被迫跪在冰冷的地上,一抬頭,正對上水仙俯視她的目光。
易夫人眼中瞬間爆發(fā)出蝕骨的恨意,掙扎著想要撲起,卻被身后的暗衛(wèi)死死按住。
“水仙!你個賤人,賤婢!如此惡毒、霍亂后宮前朝的你,最后定然不得好死!”
易夫人已經(jīng)近乎崩潰了,她沒想到,易貴春的仇還沒報,如今連本應逃生的自己也被昭衡帝的人擒住……
水仙靜靜地看著她惡聲詛咒,她看著面前這個她曾以為如天神般高貴的女人,如今剝去一切的偽善的外表,也不過是個惡毒的人。
只因易夫人生于世家,而她生來就是奴婢,易夫人便可以如此輕易地害了她的一生!
四周是禁軍駐扎的地方,周圍已經(jīng)足夠安全了。
水仙抬起手,示意小理子扶她下車。
昭衡帝自然是不放心她靠近那狀若瘋癲的女人,但見她神色堅決,便微微頷首,先讓小理子扶她下車。
之后,自己也隨之下車,立于她身側。
龍紋的披風代表的,是無上的皇權帶來的底氣!
水仙在易夫人面前站定,雖一身狼狽,血污沾衣。
但那通身的氣度竟比易夫人這曾經(jīng)的世家夫人更顯雍容。
水仙接下來的話,令易夫人心頭泛起一抹冷寒。
“夫人,”水仙喚了這個久違的稱呼,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討論什么不重要的事情,“你可知,我在初次知道我的存在,就是為了替難以有孕的易貴春懷孕……我在想些什么?”
易夫人冷笑一聲,“我易府養(yǎng)你長大……”
水仙不等她說完,繼續(xù)道:“是,易府養(yǎng)我長大,可我又有什么選擇的權利嗎?”
“我父母也并非無能,只是沒有生在如易家這般的高門大戶?!?/p>
都道寒門難出貴子,可作為曾破落過的寒門,都是常人難以企及的高度。
他們讀不了書,認不了字,只能出賣自己!
易夫人絲毫不覺得心虛,她理所當然地抬起頭,“那是你命賤!”
水仙面無表情道:
“并非我命賤,而是你,在我五歲那年,讓貼身侍女喂給我的那一碗接著一碗的秘藥!”
昭衡帝是知道水仙體質奇異,可聽到這里,他看著腹部隆起的水仙,想到年幼的她如何喝下那一碗碗的藥,他的心頭不自覺地掠過了一瞬的憐惜。
水仙唇角勾起一抹極冷的笑,俯視著易夫人嘲諷道:
“夫人,易家滿門傾覆……這潑天的富貴轉頭空,萬般的算計皆成笑柄,你可知,這一切皆從你喂我那碗秘藥開始?”
“你……你胡說什么!”
易夫人心中驟然一驚,水仙說出的,正是這段時間以來,易夫人最不愿意直面的事實!
如果,當初她沒喂水仙那改變體質的秘藥,也許易家還在,也許女兒還好好地活著……
這一切,竟是源自于她!
看著易夫人眸底的慌亂,水仙往前踏了一小步,俯身毫不避讓地盯著易夫人的雙眸。
“我是不是胡說,你心中最是清楚。”
“你改變我的體質,將我當作易貴春固寵的工具,用完了便如棄敝履時……你可曾想過,那碗藥,最終會反噬,成為葬送你自己、你女兒、你整個易府的毒藥?”
“報應……這都是報應……”
易夫人眼神渙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難以接受如此大的打擊,整個人痛苦極了。
水仙冷眼旁觀著一切,她知道,想讓易夫人對她生出歉意,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易夫人打心底瞧不起下人,甚至在她們這種位高權重的“主子”心里,也許單一下人的價值還不如一件珍貴的古玩。
但她,定然會為自己的錯誤而痛苦!
昭衡帝凝視著側顏清冷,眸底掠過一抹不加掩飾的狠意的水仙,他輕怔了下,半晌才沉聲下令。
“將此毒婦押入囚車,嚴加看管,帶回京中,交由三司會審!”
“是!”
暗衛(wèi)領命,毫不留情地將失魂落魄的易夫人拖了下去。
水仙緩緩轉身,對上的是昭衡帝若有所思的目光。
她知道,在男人面前暴露自己的棱角并不好,可今日面對易夫人,她若是沉默不語,任由暗衛(wèi)將易夫人帶下去,她也必定會后悔。
水仙輕抿了下唇,她什么都沒有解釋,只是安靜地站在昭衡帝的身旁。
最終,昭衡帝眉眼松弛下來,他深嘆了一聲,上前緊握住了水仙的柔荑,與之十指緊扣。
“仙兒,你受苦了……”
……
當晚,帝妃一行并未急于趕路,而是在附近一處皇家別院安頓下來。
寢殿內燈火通明,盛夏時分用著冰鑒,隨著宮人們扇動的羽扇,隱隱有著令人舒適的涼風輕襲。
水仙已沐浴更衣,換上了干凈的寢衣,濕漉漉的長發(fā)披散在身后。
她來到榻前,宮人還未進來為她梳頭,昭衡帝便執(zhí)起她的手腕。
只見她白皙的手腕上,竟有著繩索捆綁留下的清晰紅痕,以及青紫色的淤痕。
昭衡帝取來御用的活血化瘀膏,用指腹沾了,一點點為她涂抹揉按。
“是朕不好,未能護你周全,讓你受此大難。”
水仙抬眼,輕輕搖頭:“不怪皇上,是賊子太過狡詐。臣妾能平安回到皇上身邊,已是萬幸。”
昭衡帝放下藥膏,將她冰涼的雙手攏在自己溫熱的掌心,目光沉沉地鎖住她。
“仙兒,朕不敢想,若你……”
他喉結滾動,將那個不吉利的字眼咽了回去。
男人手臂收緊,將她擁入懷中,“回來就好,回來就好?!?/p>
水仙依偎在他懷里,連日來的恐懼與疲憊仿佛終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身心漸漸放松下來。
與此同時,皇城深宮之內。
坤寧宮中,皇后正要就寢,宮女快步走入,在她耳邊低語幾句。
皇后動作一頓,眼底掠過一絲陰霾:“平安……消息可真?”
“皇上親自接回的,聽聞在城外別院歇下,并未連夜趕路。”
皇后閉上眼,放在被褥之上緊攥住的手泄露了她凌亂的心緒。
“本宮知道了。”
幾乎同一時間,慈寧宮也收到了消息。
太后捻著佛珠,聽完嬤嬤的稟報,冷笑一聲。
“身懷六甲,流落在外多日……這清白名聲,豈能無損?”
下首被臨時召來的婉妃眸光一閃,小心翼翼地接口:“姑母的意思是?”
太后瞥她一眼,語氣淡漠:“哀家沒什么意思。只是這宮闈之中,眾口鑠金,積毀銷骨。”
“瑾貴妃此番受驚,想必需要靜養(yǎng)?!?/p>
她聲音里透著幾分難以掩飾的蒼老,可弄權的姿態(tài)卻如同年輕時一般。
“婉妃,你去一趟坤寧宮,就按哀家說的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