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我只是沒行禮!而且!而且是他說可以的!”王善扭過頭看向唐真,孩子受了委屈,就格外需要認同感。
唐真只是默默的聽著他的委屈,沒有做任何表態(tài)。
王善出生在一個偏遠的小村子里,那里距離最近的城市騎馬也要跑整整兩天,可以說是與世隔絕,最了不起的人物也不過是那片山里一座破敗小佛寺的老僧人罷了,也正因為偏遠,村民們對于佛宗佛教的感受并不貼切,他們敬畏但不信仰,知道卻不懂得。
本來王善就該在那村子里簡單的度過一生,運氣好就娶情投意合的村頭二丫,運氣差就娶兩小無猜的村尾小花。
可有那么一天,山里的小佛寺的老僧人死了,老死的,但終究是一個有度牒的僧人,于是附近的大寺廟按慣例派人來調查以及收尸,那是一朵華麗到極點的金蓮,那是山村村民一輩子也無法想象的袈裟,所有人都跑去圍觀了。
王善也在,而且他無比的幸運,因為他是最先發(fā)現(xiàn)老僧人死去的那個人,所以有幸被貴人召見,與那些了不起的僧侶對話。
他依稀記得當時的自已有多開心,有了這次福氣,他該能娶到村頭的二丫了,畢竟二丫的父親最信佛了。
對話很簡潔,一問一答很快就結束了,對方很慈善,沒有咄咄逼人,甚至還像長輩一樣關心了一下他的身世和苦難。
王善全程沒有抬頭,只在最后對方叫他名字時,小心的看了一眼,那是一位留著很長白胡子的老和尚,那雙眼睛里只有慈善的笑意。
隨后,在他懵懵懂懂間,少年命運忽然就開始發(fā)瘋,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做夢,老僧人說與他有緣,那些華麗衣著僧侶笑著扶著他的肩膀,走過整個村落送他回到自已的小屋,再然后被邀請同吃齋飯,這才知道這位白胡子老僧,竟然是鐵圍寺的住持,具體鐵圍寺有多大,他那時還沒有概念。
整個村子都知道,他被大人物看中了,所有人都在夸他,吃百家飯長大的孩子注定很早就懂得揣摩他人的情緒,也會在很小的時候就經歷過寄宿屋檐下的窘迫,如今忽然出頭,自然開心的不得了。
但他是個懂事孩子,他知道自已的一切來自于誰,于是愈發(fā)的感恩這些僧侶,在對方臨走前最后一晚,特來磕頭送行,也終于等到了那一句一直在等的話。
“你可愿隨我回鐵圍寺修行?”
王善不記得自已怎么回答的,只是重重的磕頭。
也是在他離開那個小村子的時候,才知道在地圖上這個村子原來叫‘王家屯’。
他的運氣沒有隨著他的離開而有所降低,甚至越發(fā)的高漲,他一個凡人的孩子竟然被方丈帶在身旁,同吃同住,每日教他識字念經,他雖然不懂什么是佛,但那時的他覺得為了報答方丈,那佛是什么,信了就信了!
隨著相處日久,聰明的他逐漸開始適應在這些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大人物中穿梭的生活,結交了忘年的朋友和老師,得到了很多人的喜歡。
方丈也與他愈發(fā)的親近,甚至有時會叫他“善兒”,他覺得應該是方丈無子嗣,將他視為了自已的兒子,王善很樂意滿足老人的情感需求,也會不時的表現(xiàn)出孩子的頑皮和好動,讓對方得到帶兒子的快樂,即便他其實并不真的對那些小惡作劇感興趣。
他真的覺得自已的命很好,但自已做的更好!
可當一切來到最終的結局,他才意識到,自已那些鄉(xiāng)下小子的思維或許根本不適用于這些大人物。
那是一次晚膳后,他知道今天方丈因為寺廟里的事情有些煩惱,于是決定讓對方更開心一下,找親近的火頭要了一碟方丈愛吃的蜜餞,去了方丈的房間。
他向往常一樣推開門跳了進去,然后把那碟蜜餞放到了對方的桌子上,略有些浮夸的笑道:“善兒給您送夜宵來了!這可是今年最新的蜂蜜制成的,您可不能貪嘴都吃了,三顆!不!兩顆!最多了!如果您夸夸善兒,就給您五顆!”
他張牙舞爪,他極盡親昵,而方丈一如往常般慈善的笑著看他,直到他全部說完,依然笑看著他。
王善不解,若是尋常,方丈便該訓他幾句不懂規(guī)矩了,然后笑著吃幾顆蜜餞,心情好轉。
“善兒?!彼牭椒秸山凶砸?。
“在的?!蓖跎飘敃r的第一反應是,方丈可能真的遇到了難處,如今又什么要緊的事要交代給自已,或許很困難,但他不會拒絕的!
“佛律第二卷第五條為何?”方丈問他。
王善認真的想了想,他雖然對佛法不太感興趣,但為了讓方丈開心,所以對方交代下來的每本經文都認真的背了。
“禪林僧侶,同輩相見當同執(zhí)禮,遇長僧當先執(zhí)禮?!蓖跎茮]有猶豫的脫口而出,可說出口他就察覺到一切都不太對了。
“那么犯此過錯者,屬何類?又該如何處罰呢?”方丈繼續(xù)問。
王善驚愕的抬起頭,他發(fā)現(xiàn)那位熟悉的親熱的老人依然面帶慈悲的笑意,只是此時他已經無法確定這個表情究竟代表什么了。
“情節(jié)嚴重。。。屬三戒大不敬之罪”他有些艱難,他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知道要發(fā)生的一定是不好的事情,“該。。。處以佛囚。。之刑。”
他覺得口干舌燥,每兩個字似乎就要咽口唾沫,他看著方丈,心中依然抱著一些僥幸,也許只是點一點自已,讓自已規(guī)矩一些。
“那便去自領責罰吧?!贝缺穆曇粜辛怂\的轉折點。
再然后就是一系列的下落,他沒有等到原因,也沒人告訴他為什么,本該存在的默契忽然就不是默契了,同樣的行為在之前換來鼓勵和歡笑,在此時怎么又變成了大不敬的罪過!
而且一次不行禮哪里情節(jié)嚴重了呢?
憑什么會叛三贖?比那些咒罵僧侶的僧人還要嚴重?
王善想不通,但也不用想通了,每天要走數萬步,念千百段經文,人會累到無法思考,變得渾渾噩噩。
“我。。。不懂??!是他要我不必拘禮!是師兄告訴我,方丈希望我能更像一個孩子!我努力的做到了!為什么!為什么我要因此受罰!??!”
一個孩子是如何發(fā)出這么撕心裂肺的吼聲的?
王善涕泗橫流的看著唐真,像是希望得到一個答案,或者最起碼是一句安慰。
唐真不打算做這種事情,他扭過臉看向一旁的樹林,開口道:“人家問你話呢!”
金色的佛光緩緩在林中浮動,一位白胡子的老僧人撥開枝葉,走到了道路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