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窈和蕭熠之對視,認真地說:“王爺不僅是與我并肩之人,還是往后余生,和我同行的……夫君。”
這是謝窈,第一次喚他夫君。
蕭熠之雙手撐起輪椅扶手,緩緩站了起來!
他的動作有些許顫抖,很快穩(wěn)住了。
“管家說,本王的腿恢復得很好,再有半年就能走路,你放心?!笔掛谥娮约彝蹂冻鲶@訝的表情,強忍著腿部的疼痛,桃花眸彎了一下,輕聲說道。
原本,他想等自己能簡單走路后,再展示給謝窈看,給她一個驚喜。
但謝窈即將出征,他希望她能心意順遂,一個將軍的心里,不該有這樣的牽掛。
眾人震驚地看著蕭熠之。
連不茍言笑的顧大將軍都瞪大眼睛,長公主和許素素眼神顫抖。
靖北王,竟然能站起來了!
兩個女人忽然心有所感似的,對視一眼,看出了對方眼里想說的話:女婿,終于行了!
皇上神情復雜,眼底的情緒變幻著,最后低聲道:“朕就知道,如晦一定能重新站起來?!?/p>
謝窈的呼吸有些酸澀,平時王爺練腿,都是在流霞院,除了那次自己遇刺,她還沒見過這個男人站起來的模樣。
原來,他那么高大。
謝窈上前一步,輕輕摟住蕭熠之的腰身。
這個男子身上,永遠帶著沉穩(wěn)而好聞的氣息,讓她安心,給了她第二個家。
兩人很快分開。
謝窈翻身上馬時,悄然擦去眼角的淚光:“蕭熠之,等我回來,陪你看新的風景?!?/p>
“一言為定?!笔掛谥鄣资菧厝岬男σ狻?/p>
謝窈和顧昭棠并駕齊驅,站在隊伍最前方。
忍冬和白術也在隊伍之中,與四百名郡主府親衛(wèi),一同前往北境。
謝窈拔出腰間長刀,刀鋒指北:“雍國與西戎勾結作亂,百姓遇難,將士殉國,今日我等出征北境,不為功名利祿,只為護我大燕山河,為死去的百姓和將士報仇雪恨!”
“將士們,隨我出發(fā)!”
刀鋒所向,身后將士追隨著他們的將軍,馬蹄北去。
在那抹銀甲快要消失的時候,長公主心生慌亂,她記得,十八年前,顧昭棠就是這么離開了她,被先帝送去北境。
那時她沒有見到他一面,而這次,她不愿也是如此。
長公主鳳眸漆黑如墨,迎著獵獵長風,不顧禮節(jié)地大喊:“顧昭棠,等你回來,愿意做本宮的駙馬嗎!”
遠處那滾滾銀浪,聽到她的聲音,為之一頓,卻并沒有人停下。
很快,將士們徹底消失在天地盡頭。
顧昭棠騎在馬上,冷眸堅毅地目視遠方,無聲地開口,給出了他的答案:“非我莫屬?!?/p>
冥冥之中,長公主好像聽到他在自己耳邊低語:“愿意……”
一滴淚,從她臉頰滑落,消散在風中。
而蕭熠之站在城門下,凝視著謝窈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他才低頭。
他的腰間,仿佛還殘留著她片刻的余溫。
等謝窈歸來的時候,他會毫不猶豫地,將他心愛的女子,攬抱入懷。
*
平寧六年三月,雍國勾結西戎,犯境云、蒼二州。
驍騎大將軍顧昭棠與邊軍中郎將,永安郡主謝窈臨危受命,征戰(zhàn)北境。
此后四個月里,永安郡主馳援嶺北,收復云州,拯救燕國百姓于水火之中,最終將雍國趕出長風關,雍國皇帝派遣使者求和。
皇上進封永安郡主為——永安公主!
永安公主拒絕議和,親率羲和營和八千邊軍鐵騎,千里奔襲,轉戰(zhàn)虎嘯關,徹底擊垮西戎王庭。
這一戰(zhàn),讓此后至少二十年,西戎人只能對大燕俯首稱臣,雍國亦是如此。
之后,雍國皇帝又說,想求娶皇上唯一的女兒,立燕國皇帝的女兒為雍國皇后。
謝窈直接斬殺了來使,道:“本將在一日,燕國永無和親之事?!?/p>
京城朝堂之上的長公主和皇上,得知她的做法,選擇賜她黃金千兩,府邸一座。
十月初十,謝窈班師回朝。
“來了,大軍回來了,永安公主回來了!”
人群響起一聲歡呼,旋即,鐵蹄踐落塵埃的轟鳴,伴隨著鐘鼓慶賀之聲,同時響起!
身著玄金色蟒袍的靖北王,并沒有坐自己的輪椅,而是站在最前面,身姿挺拔如玉。
他率領文武百官,替偶感風寒的皇帝,迎接謝窈入京。
早在幾個月前,雙腿殘疾的靖北王就站了起來。
京中百姓原本畏懼他如狼如虎,但是,因為他是永安公主的夫君,永安郡主又打了那么多勝仗,大家對他的觀感,也就好了許多。
道路兩側,擠滿伸長脖子,努力往里張望的百姓。
更有身著金甲的禁軍侍衛(wèi),一個個神情肅穆地矗立著,維持勝利之師入京的秩序。
鐘鼓歇,謝窈攜羲和營四百將士,和曾帶走的四百王府親衛(wèi),還有三千百戰(zhàn)精銳,策馬入城。
她一身銀甲,身披猩紅披風,神情冷峻而從容,鳳眸中蘊藏著尸山血海中走出的鋒芒。
而她身后,四百名戎裝羲和營女卒,同樣眉眼凌厲,步伐矯健干練,不墮名號。
萬民寂靜中,靖北王行至謝窈面前。
在無數(shù)人的目光里,王爺主動單膝向公主跪下,聲音低沉:“臣蕭熠之,拜見永安公主!”
謝窈翻身下馬,將他扶起,露出一抹粲然笑意,如凜冽長風,颯爽恣肆:“王爺,別來無恙?!?/p>
王爺?shù)难畚卜浩鹨荒ɡ`綣的緋色,驀地上前,將她擁入懷中:“蕭熠之,拜見臣的阿窈?!?/p>
前一句拜見,他是以靖北王的身份,向戰(zhàn)功赫赫的公主行禮。
而后一句拜見,他只是蕭熠之,是謝窈的夫君。
“公主殿下萬勝!”
“恭迎公主得勝歸來!”
“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百姓和圍觀的眾人,看見這一幕,爆發(fā)出震天動地的歡呼聲,到最后,全都匯聚成一句“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身為女子,建立不世之功,屬于謝窈個人的威望,在這一刻達到頂峰。
謝窈出征這半年,戰(zhàn)無不勝,捷報不斷,大燕男兒無比欽佩敬仰,京城的貴女們,更是將她視作女子楷模。
許多女子今日特意繡了香囊,荷包,還采了鮮花,激動地拋向謝窈,仿佛她成了那擲果盈車的狀元郎。
京兆尹杜語堂連忙讓禁軍們護住王爺公主,避免百姓們直接沖到公主面前。
隨即,慶公公又帶著圣旨前來,加封永安公主為三品云麾將軍,同時冊封她為鎮(zhèn)遠侯女世子。
如她所愿,許素素被冊封為一品誥命夫人。
長街之上,謝窈安撫著熱淚盈眶的母親:“母親,謝宴守城有功,如今已經(jīng)是云州太守,他讓我?guī)Я硕Y物給您,是些北境的小玩意,我已經(jīng)派人送去澄園了?!?/p>
許素素:“提那小廢物干嘛,一言不合就走了,不知什么時候能回來,我只是高興,我的阿窈平安。”
謝窈“噗嗤”笑了:“嗯,我安然無恙?!?/p>
安慰完母親,她繼續(xù)和蕭熠之走著。
許素素望著他們并肩前行的身影,眼眶再次酸澀。
而謝窈似有所感地回頭,對著自己的母親,嫣然一笑。
重活一世,母親給了她一個家,王爺給了她第二個家。
靖北王府的人,和許家人,也像是重新將她養(yǎng)了一回。
她還實現(xiàn)了自己立下的誓言,征戰(zhàn)沙場,報仇雪恨。
謝窈悄悄盯著王爺?shù)碾p腿,放慢自己的速度。
王爺走得比常人要慢一些,而且略微僵硬,會因為腿部的疼痛而蹙起眉,但他走得很穩(wěn),旁人絕看不出他雙腿有疾。
白蘞說道:“其實王爺拄拐走路比這快多了,他就是不拄?!?/p>
王爺白了他一眼:“給本王——”
白蘞用最霸氣的聲音,說出最慫的話:“滾就滾,又不是沒滾過!”
謝窈把自己懷里那些女子扔給她的香囊荷包,丟到白蘞懷里,說道:“可惜啊,大將軍還留在北境,得過些日子才回京,否則長公主看見這一幕,怕是得急了。”
王爺凝視著她,許久,吐出一句話:“你以為,本王就不急嗎?!?/p>
蕭熠之抬起手,輕輕拂去謝窈發(fā)間散落的一片花瓣,眼神幽深而炙熱。
她彎起鳳眸,一眨不眨地凝望王爺俊美如儔的面容:“王爺,半年不見,您的風采更讓人折服了。”
“本王為了某個喜歡盯著本王看的女子,也得好好保養(yǎng)?!?/p>
蕭熠之抿了抿唇,從懷中,掏出一個新繡的,他繡的最滿意的香囊,上面用金線繡著朱雀。
他垂下眸,親自掛到了謝窈的腰間,低聲道:“本王想讓天下人看見,阿窈,你是本王的王妃?!?/p>
“還有,她們繡的,都沒本王繡得好。”
謝窈眉眼彎彎地夸:“嗯,夫君繡得最好?!?/p>
這只香囊里,有一枚兩人大婚之日,王爺偷偷藏起來的喜錢銅板。
他愿將自己的一切,獻給謝窈。
兩人一路走到長街盡頭,歡呼聲終于停歇,百姓們也逐漸散去。
謝窈這才問道:“皇上出什么事了?”
她班師回京,皇上不來迎接,這很不合常理。
昨日她快到京城時,白蘞提前來見她,奉王爺?shù)拿?,讓她用京畿營虎符調蘇懷恩進京,守好京城,防止異動。
具體是什么異動,他卻并沒有說。
蕭熠之道:“五日前,安平侯進宮給皇上請安,看見皇上身邊做女官的江叢嫣后,忽然發(fā)癲,殿前行刺皇上,致使皇上身受重傷,直到昨夜才蘇醒過來?!?/p>
謝窈面容沉了幾分:“安平侯,還沒死呢?!?/p>
“李鈺已經(jīng)被關進天牢,涉及江山社稷,知道皇上遇刺的人極少,只說是感染風寒,傳喚長公主和本王進宮侍疾?!蓖鯛敾卮?。
江叢嫣沒死的事,安平侯早就知道了,然后皇上親自下旨,宣布兩人和離。
沒想到安平侯會突然發(fā)瘋,蕭熠之形容得很準確——發(fā)癲。
謝窈回想一番,問道:“五日前,是什么日子?”
慶公公恍然大悟:“啟稟殿下,五天前,是廢太后的百日祭,不過,她是在冷宮自焚的,沒人會祭奠她?!?/p>
謝窈和蕭熠之,跟著慶公公一起,來到皇上的寢殿。
還未走進,她就嗅到殿內彌漫著即便燃著龍涎香,也壓不住的濃重藥味和血腥氣。
長公主從屏風那頭走出來,見到謝窈,眼神驟然明亮:“阿窈,你回來了,那——”
謝窈咳了咳:“北境還有一些事沒處理完,大將……侯……師父并未回京?!?/p>
她還是很難,管師父叫父親。
不過,大將軍也并不強求。
前些日子,大軍獲勝的慶功宴上,謝窈借酒意喚了一聲父親。
大將軍說:“你上一個父親死的那么慘,不會叫就別叫了,本侯瘆得慌?!?/p>
長公主得知顧昭棠沒有回京,鳳眸暗了幾分,忽然下定決心:“既然阿窈回來了,那本宮明日就起身,前往北境!”
她要去北境,追夫!
長公主身后,忽然傳來皇上虛弱至極的聲音:“皇,皇姐不要啊,朕沒了你,如何處理朝政?你去北境,朕怎么辦啊!”
謝窈繞過屏風,見皇上蓋著厚厚的錦被,臉色慘白如紙,比之前要消瘦許多。
長公主聳了聳肩膀,對弟弟的安危不甚在意,反正人沒死,而且據(jù)說也死不了。
“不是還有靖北王呢,再說了,本宮一介女流,可不敢干政,否則朝堂之上那些大臣們,又要叫了?!?/p>
“皇姐干政還少嗎!哦不,朕的意思是,朕就喜歡你干政!”
皇上說著,瞥了一眼靖北王,索性也不再避諱:“那是朕,是咱們李家的江山,朕就是交給你,也不可能交給蕭熠之??!”
他也是太難了,三個月前,太后自焚于冷宮那晚,曾告訴他,自己之所以登基七年沒有孩子,就是因為太后,給后宮所有妃嬪,都暗中下了藥!
貴妃能生下他唯一的公主,是因為太后當時還不是停藥后,還沒來得及。
今年征戰(zhàn)不休,皇上不會在將軍在外征戰(zhàn)的時候,在京城載歌載舞,大肆選秀。
他也不是很想選秀,那么多妃嬪干嘛,累不累。
靖北王低垂著眉眼,一副忠臣良將,人畜無害的樣子。
長公主又說:“不是還有阿窈呢,以她的軍功威望和民心,代替本宮,有何不可?”
皇上:“永安……她,她畢竟是女子!”
剛才還沉默寡言的靖北王,忽然抬起頭,目光灼灼:“女子怎么了?!?/p>
謝窈跟著說:“女子怎么了?”
長公主微笑地盯著自己奄奄一息的弟弟:“女子怎么了?”
看著臉上同樣表情,大有自己回答錯了什么,就一人給自己一拳,讓自己駕崩的三個人,皇上露出純良的笑容。
“……女,女子也挺好的?!?/p>
皇上瞇起眸子,做了一個決定。
看完皇帝,謝窈和蕭熠之離開皇宮。
“將我給外祖父和舅舅的禮物送去許家,等等,那個別動,那是我親手給祖母做的靠墊,”謝窈指揮著忍冬和七兩往王府搬東西,“這個是給蕭云舟的刀,那個是給三叔母的胭脂?!?/p>
王爺靜靜地看著自家王妃,許久,有些委屈地問:“阿窈,本王的禮物呢?!?/p>
謝窈雙眸清亮而柔和:“這我怎么會忘,我給王爺?shù)亩Y物,是一個女子?!?/p>
王爺?shù)谝淮未篌@失色:“本王此生絕不納妾!”
提前回到王府的靖寧夫人,走出來:“兒砸,你看看我是誰?!?/p>
蕭熠之怔住了。
無數(shù)次夢里才能看見的母親,出現(xiàn)在他面前,雖然已經(jīng)是兩鬢霜白,臉上帶著歲月的痕跡,卻,那么真實。
謝窈道:“王爺給我一個家,我也還王爺一個家。”
半個月后,皇上終于能起身,下的第一道圣旨,就是將安平侯李鈺貶為庶人,終身圈禁府中。
他重新迎接得勝歸來的永安公主,并且不顧眾臣反對,冊立永安公主為皇太女!
眾臣震驚反對,然后反對無效,被靖北王的人,長公主的人,還有特別想有從龍之功的空青等人,暗中“說服”了。
皇上的身體徹底轉好,已經(jīng)是第二年夏天。
生死走了一遭后,他元氣大傷,徹底頹廢了,直接讓謝窈監(jiān)國,自己去行宮避暑三個月。
三個月后,皇上發(fā)現(xiàn)這個朝堂,有他沒他也沒什么區(qū)別,這些朝臣有什么問題,都習慣詢問謝窈。
于是,皇上找到永安公主,道:“朕請公主登基!”
公主拒絕了,當然,只是客氣一下。
次日下朝之后,蕭熠之攔住謝窈的路,在她面前緩緩跪下。
他望著謝窈,眼中只有她,清潤的聲音一字一句:“公主殿下,臣愿做您的刀鞘,您的刀鋒,您的裙下臣,此生忠君一人?!?/p>
蕭熠之,是說服謝窈登基為女帝的。
謝窈將王爺攙扶起來,看向其他人,見許多朝臣,都用臣服的目光看著自己。
“氣氛都烘托到這兒了,不登基,似乎說不過去?!?/p>
她低聲在王爺耳邊說:“但這樣的話,王爺永遠只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p>
蕭熠之勾起唇角,輕聲回答:“晚上的時候,王妃愿意讓本王在你之上,足矣?!?/p>
謝窈腦子一抽,竟然……點了點頭:“好。”
蕭熠之內心抑制不住的喜悅,將她抱了起來。
于是,下朝的文武百官都看見,陽光下,高大挺拔的王爺,將從來都不茍言笑,冷若冰霜的王妃抱在懷里。
王妃朱紅朝服的裙袂飛揚在風里,兩人的臉上,洋溢著明媚笑容。
看見這一幕的人,不由自主眼眶濕潤,心里動容。
……
秋高氣爽,日光正盛。
九十九重白玉石階之上,謝窈身穿繡金鳳帝服,頭戴天子冠冕,一雙墨色的鳳眸透過琉珠貫玉,睥睨著腳下的萬里江山。
蕭熠之和她對視,帶著身后的文武百官,一同向她跪下。
“臣等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莊嚴的禮鐘聲響徹整個京城,聽到聲音的京中百姓心神震動,向女帝的方向跪拜。
屬于謝窈的時代,開始了。
登基大典之后,靖北王來到女帝身邊。
“蕭熠之,”謝窈主動開口,和他十指相扣,指尖摩挲著他的掌心,“從此以后,這江山萬里,朕與你共享?!?/p>
蕭熠之搖了搖頭:“臣不要江山,陛下來點實惠的?!?/p>
“那今晚你在上?!?/p>
“明晚呢?”
“明晚,看朕心情。”
“臣遵旨?!?/p>
蕭熠之永遠是謝窈的,裙下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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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