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時分，月光平鋪在慶陽城南的棚戶區(qū)上。
屋頂在夜色中連成灰撲撲的一片。
李德山坐在凳子上，臉上還能看出幾分未褪盡的驚魂。
下午慶陽城破那會兒，震天的靈力爆炸聲不斷。
他抱著嚇得直哭的孫女鉆進柜子。
不知過了多久，巷口傳來喊話聲。
“舉報世家余孽者有賞，若無線索，可自行開門活動，鎮(zhèn)北軍絕不擾民。”
聲音重復(fù)了無數(shù)遍，直到鄰居過來敲門，李德山這才敢推開柜門。
其實，李德山是不太希望鎮(zhèn)北軍這個時候打來的。
因為王家答應(yīng)的補償，這兩天就要給了。
昨天，王家管事的來給他們傳話。
“我們家老爺說了，你兒子只是殘了，不是在我們礦上死的。”
“二十萬聯(lián)邦幣一分不少，你趕緊讓人刪了那個帖子，不然一分錢都別想拿?！?/p>
等這一天，他足足等了五年。
五年前那個暴雨天，兒子從王家的靈礦被抬回來時，下半身已經(jīng)沒了知覺。
礦洞坍塌的消息被王家壓了下來，只說是“礦工違規(guī)操作”。
兒媳不甘心，拖著剛坐完月子的身子去王家理論。
結(jié)果被護院拖到巷口毒打，被拉回來時脊梁骨斷了，從此只能癱在床上。
那時候?qū)O女也才剛滿月。
李德山白天去拾荒，晚上幫人守倉庫，雙手磨得全是裂口，冬天凍得流膿，夏天爛得發(fā)臭。
左鄰右舍你送一把米、我遞一件舊衣，才勉強沒讓祖孫四人餓死。
可躺在床上的兒子兒媳，眼里的光一天比一天暗。
“爹，我們是累贅?！?/p>
兒子不止一次拉著他的手，紅著眼道：“把錢省給囡囡吧，她還小?！?/p>
兒媳總是沉默著掉淚。
半夜里李德山常聽見壓抑的嗚咽，像刀子一樣剜心。
前年開春，他照例去王家跪著，回來時發(fā)現(xiàn)屋里靜得可怕。
推開房門，只見兒子趴在床沿，右手垂在地上，暗紅的血順著指尖滴落地上，積成一灘蜿蜒的血泊。
兒媳不知是吃了什么藥，臉色青灰，鼻孔嘴角都是血，也一樣斷了氣。
李德山當(dāng)時其實沒太大反應(yīng)。
就只是面無表情的從兒媳旁邊抱起熟睡的孫女，然后喊了鄰居過來幫忙。
直到后來給兩人燒紙，火光映著孫女懵懂的臉，他才哭得像個傻子。
從那以后，他唯一的念想就是照顧孫女長大。
這日子過得真是太苦了，下輩子他真不想來了。
下午的混亂，讓他心里發(fā)慌，因為他聽說王家好像全家都死絕了。
連那個才剛學(xué)會走路、年紀(jì)比自家囡囡還小的娃娃，也沒能逃過。
雖然這對他來說是件好事，老天爺開了眼。
可王家答應(yīng)賠的錢怎么辦？
“爺爺，已經(jīng)是大后天了，囡囡的書包什么時候能換新的呀？”
李德山的老臉上強擠出了一抹笑容。
怪不得他老是聽見窸窣聲音，還以為是又有老鼠了，原來是這小丫頭激動地沒睡著。
就等著她的新書包呢。
“我明天去幫囡囡問問，囡囡先睡覺?！?/p>
李德山?jīng)Q定了，明天就去找城里頭留守的鎮(zhèn)北軍問問。
可也就在這時，月光突然被濃重的陰影吞沒，像是有巨手猛地捂住了天空。
下一秒，兩股強悍到令人窒息的靈力威壓，如烏云壓頂般陡然降下。
緊接著，地面劇烈震顫，像是有巨獸在地下咆哮。
無數(shù)房屋在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中轟然倒塌，碎磚斷木混著塵土沖天而起。
火光不知何時竄了起來，舔舐著漆黑的夜空，將本就昏暗的月光染成詭異的血色。
只是片刻功夫，整個慶陽城都在火光中扭曲——
狂暴的靈力亂流掀起灼熱的氣浪，斷壁殘垣間回蕩著絕望的哭喊。
負(fù)責(zé)駐守的鎮(zhèn)北軍隊長石文州，此刻正死死抵著斷裂的石柱才沒被氣浪掀飛。
他渾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顫抖。
“這...這是武圣??？”
他盯著半空那兩道模糊的黑影，聲音因極致的驚駭而發(fā)顫。
此城駐守的不過五百余人。
楚圣從沒想過要將這座城當(dāng)成戰(zhàn)略據(jù)點，他的目的單純就是清剿城中世家。
至于城池的歸屬，根本不在他的考量之內(nèi)。
半空中，一道黑影怪笑一聲，旋即飛身來到了石文州身前。
“五階，你應(yīng)該就是這的隊長吧？”
話音未落，黑影猛地抬手。
石文州只覺一股無形的靈力如巨山壓頂，瞬間將他狠狠按倒在地
“咔嚓”一聲脆響，甲胄應(yīng)聲凹陷。
尖銳的碎片刺進皮肉，劇痛讓他眼前陣陣發(fā)黑，喉嚨里不受控制地涌上腥甜。
“你們跟著楚圣殺世家的時候多威風(fēng)?。繘]想過會有今天吧？”
石文州掙扎著想抬頭，卻被靈力死死釘在地上。
黑影的語氣依舊輕飄飄的，他指著慶陽城中的大火。
“還什么不傷無辜，看見沒，這滿城的人都是被你們害死的?！?/p>
石文州目眥欲裂，卻被靈力壓制得發(fā)不出完整聲音。
黑影似乎很滿意他的慘狀，發(fā)出低沉的笑。
那笑聲混著火焰的噼啪聲，顯得格外陰森。
“很快，鎮(zhèn)北軍屠城的消息就會傳遍整個大夏，那些賤民都是沒腦子的，只會跟著輿論的風(fēng)向亂吠?！?/p>
“他們不會管誰是真兇，只會認(rèn)為是你們鎮(zhèn)北軍干的?！?/p>
“楚圣不是想救民于水火嗎？我就讓他嘗嘗，被萬民唾棄、千夫所指的滋味！”
“到時，這些賤民也同樣是你們的敵人了。我很好奇，他是殺還是不殺呢？”
話音未落，黑影猛地抬腳，重重踩在了石文州的腦袋上！
“哦，對了，你們以為你們會贏？”
“不，你們輸定了。”
“三天后就是楚圣的死期，神仙難救的那種?！?/p>
石文州猛地瞪大眼，剛想質(zhì)問，想怒罵，想將這陰謀喊給天地聽！
黑影卻毫不留情地加重了腳下的力道！
“噗嗤——”
一聲悶響，石文州的腦袋在巨力下徹底塌陷。
渾濁的血混著腦漿從指縫間涌出，染紅了身下的土地，那雙燃著怒火與不甘的眼睛，永遠(yuǎn)失去了光彩。
黑影緩緩挪開腳，看著地上那灘模糊的血肉，臉上沒有絲毫波瀾，仿佛只是踩死了一只螻蟻。
他轉(zhuǎn)身飛向半空。
留給這座燃燒孤城的，只有一句輕飄飄的低語。
“我從來都沒想過，這些賤民竟然還有這么有用的一天。”
另一道黑影爽朗大笑道。
“哈哈哈，是啊，我倒真有點期待，楚圣他會怎么辦了?！?/p>
夜風(fēng)卷著焦糊味掠過，將他們的笑聲送往更遠(yuǎn)的夜空。
那些在火焰中消逝的生命不會預(yù)料到。
他們明明活著時就已經(jīng)是身不由已了，
沒曾想就連死亡，也同樣由不得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