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羲默然半晌,終是重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友心意,我明白了。此事,我定會守口如瓶?!?/p>
紅云這才松了口氣,那虛幻的身影,又透明了幾分。
伏羲見狀,心中不忍,連忙問道:“那道友你,日后又有何打算?”
“便要一直在這火云宮中,以這功德之氣維系么?”
紅云搖了搖頭:“肉身已毀,道果已失,如今不過是一縷殘魂罷了?!?/p>
“便是借著這功德之氣,能茍延殘喘,可終究是無根之萍,時(shí)日一久,怕是連這最后一縷真靈,也要消散于天地之間了。”
“再者,我這一生所修之道,已被那鯤鵬所滅,便是能僥幸存活,日后怕也再難有寸進(jìn)?!?/p>
“與其這般不死不活地耗著,倒不如......行釜底抽薪之策,以退為進(jìn),去那六道輪回之中,搏一個從頭再來的機(jī)會?!?/p>
伏羲聽了,細(xì)細(xì)思量,亦是覺得此法可行。
“道友此言,甚是有理?!?/p>
“舍得,舍得,有舍方有得?!?/p>
“舍了這一世的因果,或許,當(dāng)真能得一個全新的未來?!?/p>
“只是,那輪回之路,亦是兇險(xiǎn)萬分,稍有不慎,便會迷失于其中,再難回頭?!?/p>
“無妨?!奔t云的魂體之上,竟又現(xiàn)出幾分昔日的灑脫,“我這葫蘆之中,尚存著那道鴻蒙紫氣?!?/p>
“我便以它護(hù)住我這最后一縷真靈,想來,便是后土娘娘,也要給我?guī)追直∶?,不至于太過為難?!?/p>
“再者,我這一生,雖是識人不明,可自問也曾做下些許功德?!?/p>
“如今有這人道功德護(hù)體,想來,這輪回之路,總不至于太過難走。”
“如此,我便也放心了?!狈它c(diǎn)了點(diǎn)頭,“道友既有此決斷,我亦不好再多加挽留。只是,道友此去,不知何日才能再見?”
“緣法天定,非你我所能知。”紅云笑了笑,“或許,下一元會,你我便能在某處山間,煮茶論道;或許,便再無相見之日了?!?/p>
伏羲聽罷,沉默了。
他亦是那混沌之中孕育的先天神祇,與女媧娘娘乃是兄妹,論及跟腳,比那鯤鵬亦不遑多讓。
他更是天生的智者,于那術(shù)數(shù)推演之道,有著旁人難以企及的天賦。
可那又如何?
他心中自是百轉(zhuǎn)千回,將此事的前因后果,利害得失,在元神之中推演了千百遍。
可得出的結(jié)果,卻只有一個,那便是死局。
正如紅云所言,妖族天庭勢大,又有兩件至寶鎮(zhèn)壓氣運(yùn),如今更是得了那周天星斗大陣,已然有了與巫族分庭抗禮,爭奪這天地主角的實(shí)力。
為了一個已經(jīng)身死道消,只余一縷殘魂的紅云,去與這等龐然大物為敵?
莫說是他伏羲一人,便是將那鎮(zhèn)元子大仙算上,亦不過是蚍蜉撼樹,不自量力。
他心中那份無力,又豈是三言兩語能說得清的?
這洪荒天地,從來便不是講道理的地方。
拳頭,才是唯一的道理。
紅云將他神情的變化盡收眼底,那虛幻的面容上,露出了一抹凄然的苦笑:“道兄,可是叫你為難了?”
伏羲回過神來,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道友說笑了。非是我為難,而是這天地,不給我等這些人,留半分活路?!?/p>
紅云見他這般模樣,心中反倒生出幾分不忍。
他這一生,最見不得的,便是朋友為他愁苦。
眼下自已已是這般光景,再多說亦是無益,倒不如說些別的,也好寬一寬道兄的心。
他那虛幻的身影微微晃了晃,將話題輕輕引開:“道兄,你我且不言這些喪氣之事了。”
“我方才自那北冥之地逃遁而出,一路行來,見這洪荒大地之上,烽煙處處,滿目瘡痍,想來,那巫妖二族的爭斗,是愈發(fā)地烈了?!?/p>
伏羲點(diǎn)了點(diǎn)頭,面上的怒色稍減:“正是。如今量劫之氣彌漫,便是圣人道場之外,亦是殺機(jī)四伏。”
“十二祖巫與妖族天庭,早已是水火不容,如今不過是礙著道祖法旨,才勉強(qiáng)維持著這表面的平和。”
“可這平和之下,小規(guī)模的爭斗,又何曾有過一日的停歇?”
“唉......”紅云的魂體又是一陣波動,“苦的,終究是這天地間的萬千生靈?!?/p>
“我先前云游洪荒,曾于那東海之濱,見過女媧娘娘造化出的人族。”
“當(dāng)時(shí)只覺得此族雖是孱弱,內(nèi)里卻蘊(yùn)著一股子說不出的韌勁與靈性,心中頗為看好?!?/p>
“只是如今遭了劫數(shù),又忙于躲避那鯤鵬之流的追殺,倒有許久未曾再去留意了?!?/p>
“自三清道兄立下人,闡,截三教,皆是以人族為根基傳道,想來如今的人族,光景該是比先前好了許多罷?”
他問這話時(shí),那雙黯淡的眼眸之中,竟又透出幾分真切的關(guān)懷與好奇來。
伏羲聽他問起人族,那凝重的面容之上,神情便變得復(fù)雜了許多。
他沉吟了半晌,方才緩緩開口,那言語之間,既有欣慰,亦有藏不住的憂心。
“道友所言不差?!?/p>
“自三位師兄立教,人族之中,確也多了幾分向道之心,境況比之初生之時(shí),是強(qiáng)了不止一星半點(diǎn)。”
“那太清師兄立下人教,傳的是無為之道,順應(yīng)自然?!?/p>
“人族之中,有那淳樸長者,觀此道,便懂得了春耕秋收,夏耘冬藏之理,不再與天地硬爭,倒也少了許多無謂的死傷?!?/p>
“玉清師兄立下闡教,講的是順天應(yīng)人,尊卑有序?!?/p>
“人族之中,那些個頭腦活絡(luò)的,便從中悟出了君臣父子,部落聯(lián)盟的道理,漸漸有了章法,不再是一盤散沙?!?/p>
他說到此處,話鋒卻是一轉(zhuǎn):“可這,也只是看著熱鬧罷了。”
“三位師兄所傳之道,高深玄妙,于人族而言,終究是霧里看花,水中望月,能得其一鱗半爪者,已是萬中無一?!?/p>
“他們?nèi)缃?,仍是這洪荒大地上,最為弱小的一族?!?/p>
“一場尋常的洪水,便能毀掉他們數(shù)十個部落;一頭稍有些道行的精怪,便能將他們一整個村寨之人,盡數(shù)吞吃入腹?!?/p>
紅云聽得心頭發(fā)緊,那虛幻的魂體又黯淡了幾分:“竟還是這般艱難么?”
“何止是艱難。”伏羲苦笑一聲,“道友,你有所不知。我自當(dāng)年紫霄宮聽講之后,便舍了那妖族羲皇的身份,一心只在這人族之中,觀其生滅,察其興衰?!?/p>
“我瞧著他們結(jié)繩記事,瞧著他們鉆木取火,瞧著他們從巢居穴處,到構(gòu)木為屋?!?/p>
“我瞧著他們一代代地生,又一代代地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