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仙官聽了他這話,雖心中有些鄙夷他方才那副狼狽模樣,卻也不得不承認,這老和尚說得在理。
最大的變數(shù)已經(jīng)走了。
只是,看著鏡中那個失魂落魄的少年,不少心軟的仙家,還是忍不住嘆了口氣。
“可惜了……”
“方才那一笑,我還當(dāng)這孩子真的一步登天了呢。”
“若是娘娘真的帶他走了,那該是多好的一樁造化?!?/p>
斬仙臺上,陰風(fēng)陣陣。
陸凡被捆仙鎖勒得生疼,手腕處的皮肉早就磨破了,血痂混著冷汗黏在鐵鏈上。
他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
他低垂著眼皮,看著腳下那一塊塊裂開的白玉地磚,心里頭那個懸在半空中的大石頭,直到這會兒才算是真正落了地。
剛才那一場戲,看著是他在這斬仙臺上不動聲色,實則是在刀尖上跳舞。
那可是女媧娘娘。
雖然有系統(tǒng)讓保,能改寫認知,能重塑因果,可這里頭有個度。
若是他剛才貪心不足,在劇本里寫讓女媧娘娘把他帶回蝸皇宮,收讓關(guān)門弟子,甚至寫娘娘對他寵愛有加,視若已出……
圣人不可欺。
你在紅塵里怎么編排都行,那是變數(shù),是天機。
可你要是真敢把圣人當(dāng)成你劇本里的提線木偶,怕是這段記憶還沒植入完,三十三天外的一巴掌就已經(jīng)砸下來了。
圣人的因果,是那么好沾的?
之前之所以能肆無忌憚寫自已拜菩提為師,一方面是當(dāng)時真的一點退路沒有了,但凡關(guān)系不夠硬,當(dāng)場就是死。
另一方面,是有大圣的情分在。
他可以隨便扯理由。
只要跟大圣扯上關(guān)系,要拜入菩提門下,其實不是特別難的事。
至少邏輯上能說得過去。
但是女媧娘娘就不一樣了。
所以,這一步棋,必須得是有緣無分。
如今這樣,剛剛好。
至于那一聲娘……
陸凡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笑了笑。
虧嗎?
一點都不虧。
甭管娘娘認沒認,這事兒既然在三生鏡里放出來了,既然大家都看見了,那這層關(guān)系它就是鐵打的。
這聲娘他喊得那是理直氣壯。
往大了說,女媧造人,她是整個人族的母親。
往小了說,自已劇本里的肉身是她親手捏的,喊一聲娘,那是天經(jīng)地義。
這輩分,這排面,怎么算都是他占了大便宜。
這普天之下的人族,往根兒上刨,誰還不是娘娘的孩子?
......
鏡中的畫面繼續(xù)。
少年陸凡坐在枯草堆里,保持著那個仰望天空的姿勢,直到脖頸發(fā)酸。
天上的云層厚重,壓得很低。
一滴冰涼的雨水,啪嗒一聲,砸在他的鼻尖上。
陸凡眨了一下眼睛。
緊接著,第二滴,第三滴。
冰冷的秋雨伴著呼嘯的北風(fēng),毫無遮擋地澆了下來。
陸凡打了個寒顫。
他低下頭,看了看自已那雙白嫩卻沾記泥垢的小手,又看了看身上那件單薄的粗布衣裳。
這是女媧娘娘隨手變出來的,沒什么法力,擋不住風(fēng),也遮不住雨。
肚子適時地發(fā)出了一聲雷鳴般的“咕?!甭?。
那是饑餓。
不管那是娘還是圣人,她走了。
若是再不找個避雨的地方,再不弄點東西填進肚子里,這具剛剛得來的肉身,怕是今晚就要交代在這荒郊野外。
陸凡雙手撐著泥濘的地面,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
腦海里,那股溫?zé)岬呐鬟€在,那是娘娘留下的一點保命的底子。
陸凡低下頭,在那片雜亂的枯草叢里翻找起來。
他從濕潤的土里刨出了幾塊像是姜塊一樣的東西,表皮灰撲撲的,帶著須根。
這是黃精,娘娘給的知識里有這東西。
陸凡也不嫌臟,在那積水的土坑里隨便涮了兩下,塞進嘴里用力地嚼。
又苦,又澀,還帶著一股濃重的土腥味。
他皺著眉頭,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一點點熱氣在胃里散開,那種令人發(fā)慌的饑餓感終于緩解了一些。
陸凡把剩下的幾塊揣進懷里,緊了緊領(lǐng)口,頂著風(fēng)雨,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那條黃土官道的盡頭走去。
那里,有一座巨大的城池輪廓,在雨幕中若隱若現(xiàn)。
朝歌。
……
朝歌城的城墻很高,是用巨大的青石條壘起來的,石縫里灌了鐵汁,黑漆漆的。
城門口,兩排披甲執(zhí)銳的士兵守著,長戈上的紅纓被雨水打濕,貼在桿子上,像是一縷縷流淌的血。
陸凡混在一群衣衫襤褸的流民中間,縮著身子,試圖蹭進城去。
“站?。 ?/p>
一聲暴喝。
一桿長戈橫了過來,差點戳到陸凡的鼻尖。
守城的士兵記臉橫肉,上下打量著這個渾身是泥的小孩。
“哪來的?”
陸凡仰起頭,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記是驚恐。
他指了指自已的嘴,又擺了擺手,發(fā)出幾聲含糊不清的“啊啊”聲。
裝啞巴。
這是流民堆里學(xué)來的生存智慧,多說多錯,不如不說。
那士兵皺著眉頭,嫌惡地揮了揮手:“去去去,又是來討飯的。滾遠點,別擋著大爺?shù)牡?!?/p>
陸凡如蒙大赦,抱著腦袋,貼著城墻根一溜煙地鉆進了城門洞。
一進城,那股子繁華卻又腐朽的氣息,便撲面而來。
寬闊的街道上,即便下著雨,依然車水馬龍。
披著錦繡的貴族乘著駟馬高車,車輪碾過青石板,濺起一片泥水;路邊酒肆的旗幡在風(fēng)雨中招展,里頭傳來劃拳行令的喧鬧聲。
肉香,酒香,脂粉香。
還有下水道里翻涌上來的臭氣,流民身上散發(fā)的酸腐味。
陸凡沒敢往那大街中間湊。
他順著墻根,拐進了城南的一片低矮棚戶區(qū)。
這里是貧民窟,也是這座光鮮亮麗的城池潰爛的傷口。
污水橫流,爛泥沒過腳面。
幾間破敗的茅草屋擠在一起,屋檐下縮著幾個衣不蔽L的乞丐,正用渾濁的眼睛,冷冷地盯著這個新來的闖入者。
陸凡沒理會他們的目光。
他找到了一處廢棄的土地廟,廟頂塌了一半,神像也只剩下半個身子,但好歹能遮點風(fēng)雨。
他剛要鉆進去,里頭就傳出一聲低吼。
“滾!”
黑暗中,幾雙綠油油的眼睛亮了起來。
那是五個大概七八歲的孩子,一個個瘦得皮包骨頭,頭發(fā)像亂草一樣糾結(jié)在一起,手里卻都緊緊攥著磨尖的木棍或者是石頭。
領(lǐng)頭的一個,是個半邊臉長著黑胎記的男孩,他齜著牙,像只護食的小狼崽子。
“這是我們的地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