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冬的寒風卷過北平高聳的城墻。
塵埃落定。
那場由應天府的皇帝陛下親自導演,被江澈巧妙利用的清算,已經(jīng)徹底結(jié)束。
如今的北平,從衛(wèi)所到府衙,完全掌控在他的手中。
江澈站在城頭,玄色的大氅在風中獵獵作響。
“爹?!?/p>
一只戴著虎頭帽的小腦袋從他腿邊探出來,是江源。
他已經(jīng)五歲了,眉眼間能看出江澈和阿古蘭的影子。
“我們贏了嗎?”
江源仰著頭,小臉被風吹得通紅。
江澈低下頭,目光柔和下來。
他沒有回答是或不是,而是反問道:“源兒,你看到了什么?”
江源扶著冰冷的墻垛,努力踮起腳尖。
他看到城墻下,一隊隊新編練的士兵邁著整齊的步伐巡邏,氣勢昂揚。
他看到遠處,一座座巨大的工坊冒著滾滾濃煙。
那是北平活力的心臟,日夜不停地鍛造著鋼鐵與利刃。
他還看到,街道上人流如織,商販的叫賣聲。
“我看到了好多好多人,他們好像都很開心。”
江源認真地回答:“還有好多兵,他們看起來比以前的那些叔叔厲害多了?!?/p>
“嗯?!苯喝嗔巳鄡鹤拥念^頂,“那京城的皇帝伯伯,還會派人來打我們嗎?”
江源的小臉立刻垮了下來,他記得前些日子府里的緊張氣氛,連母親臉上的笑容都少了。
他用力搖頭:“我不要他們來!他們是壞人!”
“他們不是壞人。”
江澈的聲音很平靜,卻讓江源愣住了。
“皇帝伯伯想讓大明更好,想讓天下的百姓都過上好日子。我們也想。只是,我們覺得好的路,和他覺得好的路,不一樣?!?/p>
江澈牽起江源的小手,走到城墻的另一側(cè),指向東方。
那邊,越過層層疊疊的屋檐,是無盡的遠方。
“源兒,你看那邊?!?/p>
“那邊是什么?”
“那邊是海?!?/p>
江澈的目光變得深邃,“比你見過的所有河、所有湖都大無數(shù)倍的水。海的那邊,還有陸地。陸地的上面,還有很多很多的人。”
江源的小嘴張成了“O”形,他無法想象那是怎樣一副景象。
“他們……也說我們的話嗎?也用筷子吃飯嗎?”
“不?!?/p>
江澈搖了搖頭,“他們金發(fā)碧眼,說我們聽不懂的話。他們不用筷子,用刀叉。他們的船,比我們的樓船更大,他們的炮,比我們的紅夷大炮更響。”
江澈沒有回頭,但他能感覺到身后那名暗衛(wèi)統(tǒng)領的氣息微微一滯。
這些話,他從未對任何人說過。
今天,他卻說給了一個六歲的孩子聽。
“爹,他們會來打我們嗎?就像京城的伯伯一樣?”
“會。”
江澈的回答只有一個字,斬釘截鐵。
“他們一定會來。他們會帶著更鋒利的刀,更響的炮,來搶我們的土地,我們的糧食,我們的財富?!?/p>
“所以,我們不能等。在他們來之前,我們要先去找他們?!?/p>
“源兒,記住。天下,不止是這座城,也不止是那座京城。天下,很大很大?!?/p>
說完,他站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向城樓。
冰冷的命令從他口中吐出,砸向身后的暗衛(wèi)統(tǒng)領。
“傳令軍械司宋老、火器局霍巖,一刻鐘內(nèi)到我書房。”
……
書房內(nèi),氣氛壓抑得仿佛凝固了。
巨大的沙盤占據(jù)了房間的中心,上面不再是大明的疆域圖。
而是一副粗糙但輪廓清晰的世界輿圖。
頭發(fā)花白的軍械司大使宋老,和臉上還帶著炭灰,年紀輕輕的火器局主事霍巖。
他們都是江澈一手提拔的奇才,一個是造船宗師,一個是火器瘋子。
“王爺,您要我們造的這種飛剪船,龍骨結(jié)構(gòu)前所未有,帆裝也太過復雜。若是近海也就罷了,要遠航至您圖上所繪的新大陸風險太高了,一旦在無盡之海上遇到風暴……”
宋老眉頭緊鎖,手里的圖紙被他捏得發(fā)皺。
傳統(tǒng),經(jīng)驗,祖宗之法,是他造了一輩子船的根基。
而江澈給他的圖紙,另一邊,霍巖更是激動得滿臉通紅。
“王爺!分裝式炮彈和后膛裝填的思路簡直是神來之筆!可是材料跟不上??!我們需要能承受更高膛壓的鋼材,現(xiàn)有的高爐煉出來的鋼,韌性不足,強行試炮,只會炸膛!還有您說的米尼彈,那需要極度精密的機床來加工,我們做不到?。 ?/p>
霍巖不是質(zhì)疑,因為他看到了通往神境的門,卻發(fā)現(xiàn)門鎖是凡鐵打不開的。
江澈面無表情地聽著,隨后拿起一枚黑色的棋子,沒有放在大明版圖的任何一處,而是重重地按在了遙遠西洋的一個島國上。
“你們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嗎?”
宋老和霍巖茫然搖頭。
“這里的人,正在用你們覺得風險太高的船,丈量整個世界,他們正在用你們覺得做不到的槍炮,敲開一個個古老帝國的大門?!?/p>
他拿起另一枚棋子,放在了新大陸的位置。
“這里,有我們耗盡十年也挖不完的金礦和銀礦?!?/p>
他又拿起一枚,放在了南洋諸島。
“這里,有比絲綢和瓷器更讓西洋人瘋狂的香料?!?/p>
“我給你們的,不是選擇題?!?/p>
“宋老,你的船,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年之內(nèi),我要看到第一艘樣船下水,三年之內(nèi),我要一支能搭載三千名士兵、攜帶半年補給的艦隊,出現(xiàn)在這片海域?!?/p>
他指著馬六甲海峽的位置。
“霍巖,你的炮,你的槍,我給你北平所有工坊的最高調(diào)配權(quán)。人不夠,我給你綁人的權(quán)力。我只要一樣東西——兩年后,我的新軍,人手一支射程三百步、一分鐘能打三發(fā)的火槍。我的新艦隊,每一艘船上,都要裝上射程五里,能開花的新炮?!?/p>
宋老和霍巖的額頭都滲出了冷汗。
“王爺……這……”宋老嘴唇哆嗦。
“做不到?”
江澈緩緩轉(zhuǎn)身,拿起桌上一份剛剛送達的密報,扔在他們面前。
“看看吧。”
那是一份來自暗衛(wèi)司最高密級的報告,由一名潛伏在濠鏡的暗衛(wèi)冒死送回。
霍巖顫抖著手展開紙條,宋老也湊了過去。
“佛郎機人商船三艘,隨行護衛(wèi)艦一艘。其艦船身狹長,掛多面三角帆,逆風亦可高速折行。艦身兩側(cè)開炮門十六,其炮非我朝前裝之法,炮尾可開合,填彈甚速,一刻之內(nèi),連發(fā)三十余,炮彈出膛后于空中炸裂,鐵片橫飛,百步之內(nèi)人畜無存……”
“其兵士所持火銃,長約三尺,無需火繩,以機括擊發(fā),于兩百步外,可輕易洞穿雙層牛皮甲,有我部勇士著重甲沖陣,然未至百步,已然倒斃……”
“此等軍械,非人所能敵。若彼傾國而來,大明危矣。屬下絕筆?!?/p>
江澈收回密報,隨手扔進火盆,火苗一卷,瞬間化為灰燼。
“現(xiàn)在,還覺得我給你們的要求,是天方夜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