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帥帳,只剩下朱棣與陳七二人。
“東西呢?”
朱棣的聲音壓得很低。
陳七沒有回話,只是從懷中取出一根細(xì)長的竹管,雙手奉上。
竹管被火漆封得嚴(yán)嚴(yán)實實。
朱棣一把抓過,指尖的觸感冰涼。
他用指甲摳開火漆,抽出一卷薄如蟬翼的信紙。
展開信紙,上面沒有文字。
只有幾個用暗紅色顏料畫下的、扭曲而古怪的符號。
顏料已經(jīng)干涸,變成了暗褐色。
朱棣瞳孔驟然收縮。
他盯著那幾個符號,呼吸幾乎停滯。
那是他和江澈之間,獨一無二的密語。
黃子澄,已入籠。
朱棣的心臟狂跳起來,血液沖上頭顱,讓他耳中嗡嗡作響。
目的地,北平。
朱棣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反復(fù)看了三遍,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不放過。
江澈竟然真的做到了!
他不僅截住了那個奔赴草原搬救兵的黃子澄,而且是活捉!
一個活著的黃子澄,其價值,勝過十萬大軍!
他是建文帝最信任的老師,是削藩國策的首席謀劃者,是天下文官集團(tuán)的精神領(lǐng)袖之一!
只要把他押到陣前,讓他親口承認(rèn)削藩之策的錯誤,讓他親口勸說徐州守軍開城……
不,甚至不需要這么麻煩!
只要把這個消息散布出去……
建文帝朝堂的根基,就會瞬間崩塌一半!
徐州城內(nèi)那些死守的將士,他們?yōu)橹畩^戰(zhàn)的“忠義”,將會變成一個何等可笑的謊言!
他們的精神支柱,那個被他們視為國之棟梁的黃子澄。
此刻,不過是燕王階下的一條狗!
“哈哈……哈哈哈哈!”
朱棣先是低聲悶笑,隨即笑聲越來越大。
他仰著頭,雙肩劇烈抖動,笑聲中充滿了壓抑許久的釋放與無盡的狂喜。
江澈,總能在最關(guān)鍵的時刻,遞給他一把足以掀翻整個棋盤的刀!
陳七依舊跪在地上,如同一尊石雕,對燕王的狂喜無動于衷。
笑了許久,朱棣才停下來。他眼中的血絲未退,卻被一種灼人的光芒所取代。
那是野心與勝券在握的火焰。
他將那張信紙湊到燭火上,看著它化為灰燼。
“告訴江澈,”
朱棣的聲音平靜下來,“把人看好了,到了北平,到時候讓他聯(lián)合世子,一同來前線?!?p>“是?!标惼叩吐晳?yīng)道。
“去吧,找軍需官領(lǐng)賞,好生歇息。”
“屬下告退?!?p>陳七起身,悄無聲息地再次融入陰影,消失在帳外。
朱棣在原地站了片刻,而后猛地一拳砸在沙盤上!
象征徐州城墻的沙土被砸得四散飛濺。
那片密密麻麻的藍(lán)色小旗東倒西歪,狼狽不堪。
“來人!”
張玉和丘福等人聞聲立刻沖了進(jìn)來,看到沙盤的慘狀,都是心頭一跳。
王爺這是……氣瘋了?
然而,他們卻看到朱棣的臉上,掛著一種他們從未見過的。
“傳本王將令!”
朱棣的聲音洪亮,充滿了爆炸性的力量。
“全軍,后撤五里,停止一切攻城!”
幾名將領(lǐng)全都懵了。
后撤?停止攻城?
打了三天,死了上萬人,現(xiàn)在說不打了?
張玉更是急道:“王爺,萬萬不可!此刻后撤,豈不讓城中守軍以為我軍力竭?我軍士氣必將一落千丈??!”
“士氣?”
朱棣冷笑一聲,環(huán)視眾人。
“本王自有辦法,讓士氣前所未有的高漲!”
他走到帳口,一把掀開厚重的簾子。
看著遠(yuǎn)處燈火通明的徐州城郭,眼神如鷹隼般銳利。
“再傳令!埋鍋造飯,開倉放糧!把最好的酒肉都給本王拿出來!”
“今晚,本王要犒賞三軍!”
“讓弟兄們,吃飽喝足,全軍整頓!”
燕軍的旌旗緩緩向后移動。
沉重的腳步聲中,沒有勝利的昂揚,只有壓抑的沉默。
每一個從徐州城墻下撤下來的士兵,臉上都掛著疲憊與茫然。
他們回頭望向那座在暮色中愈發(fā)猙獰的城池。
城頭上隱約可見南軍守將晃動的身影,仿佛在無聲地嘲笑著他們的潰敗。
“搞什么名堂?死了幾千個兄弟,說不打就不打了?”
一個滿臉煙火色的老卒忍不住低聲啐了一口,唾沫星子混著沙土落在地上。
旁邊的年輕士兵捅了捅他。
“小聲點!王爺?shù)拿?,你也敢嚼舌根??p>“我不是那個意思……”
老卒煩躁地抓了抓頭盔。
“就是心里憋屈!咱們什么時候這么窩囊過?”
沒人能回答他。
這種憋屈的情緒,彌漫在后撤的軍陣中。
他們是燕王麾下的百戰(zhàn)精銳,習(xí)慣了用刀槍去贏取勝利。
而不是在血戰(zhàn)之后,莫名其妙地掉頭后退。
五里之外,新的營地已經(jīng)扎好。
但與以往不同的是,營地中央升起了幾十堆巨大的篝火。
火光將半邊天都映成了橘紅色。
一口口巨大的行軍鍋被架了起來,里面翻滾著濃郁的肉湯。
整只整只的肥羊被架在火上,烤得滋滋作響,油脂滴落在炭火中,爆出更誘人的香氣。
一壇壇未開封的烈酒被從大車上搬下來,壘成了小山。
士兵們被這突如其來的陣仗搞得更加摸不著頭腦。
前腳還在浴血攻城,后腳就犒賞三軍?
王爺?shù)降自谙胧裁矗?p>張玉和丘福站在朱棣的大帳外。
看著眼前這片喧鬧的景象,眉頭擰成了疙瘩。
“老張,你看懂了嗎?”
丘福壓低了聲音,像是在問張玉,又像是在問自己。
張玉搖了搖頭,目光深沉地望著那些正在分發(fā)酒肉的士兵。
士兵們雖然在歡呼,在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但那份發(fā)自骨子里的困惑與不安,卻怎么也掩蓋不住。
他們的笑聲里,總?cè)绷它c底氣。
連續(xù)三天的血戰(zhàn),燕軍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士氣本就有些低迷。
王爺此刻非但不安撫鼓舞。
反而用這種近乎荒唐的方式來犒勞三軍,這不合常理。
若是此刻城中守軍趁機殺出……后果不堪設(shè)想。
張玉的心沉了下去,他甚至產(chǎn)生了一個可怕的念頭。
“難道王爺?shù)男囊呀?jīng)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