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澈走在通往燕王府左衛(wèi)軍營路上。

還沒進門，他就感覺到了一股無形的墻。

不是針對誰，而是這些親衛(wèi)常年浸泡在生死間，自然而然養(yǎng)成的氣息。

軍營門口的兩個哨兵，他們的手始終按在腰間的刀柄上。

江澈揚了揚手中的文書。

其中一名哨兵上前，接過文書，仔細驗看后，眼神里的警惕并未減少分毫。

只是多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江大人，請?！?p>江澈邁步踏入演武場。

原本喧鬧操練的聲響，在他踏入的那一刻，詭異地靜止了。

數(shù)十道目光，齊刷刷刺了過來。

這些人，就是燕王朱棣的爪牙，是精銳中的精銳。

他們身上的甲胄沾著干涸的血跡，身上的傷疤是功勛的證明。

每一個人都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兇悍。

一個空降來的、文質(zhì)彬彬的年輕人，在這里，就像一只闖入狼群的白兔。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男人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你，就是江澈？”

江澈停下腳步，打量著對方。

來之前他就聽朱高煦講過，有個叫周悍的家伙。

原本是百戶，可以說成為指揮僉事是板上釘釘?shù)氖虑椤?p>但現(xiàn)在江澈一來，直接把他的位置給截胡了。

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眼前之人，應(yīng)該就是周悍了。

“是我。”江澈點頭。

周悍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軀帶來了極強的壓迫感。

他身后的二十名親衛(wèi)也隨之上前。

“這指揮僉事的位置，本該是我的。”

周悍一字一頓，毫不客氣。

指揮僉事這個位置，是他帶著兄弟們一次次從死人堆里爬出來掙來的！

現(xiàn)在，被這個小白臉輕飄飄地摘了桃子？

他不服！

他手下的兄弟們更不服！

今天，要么這小子自己滾蛋，要么，就讓他躺著被人抬出去！

王爺怪罪下來，自己一力承擔！

總好過被一個外行騎在頭上拉屎！

“我手下的兄弟，跟著我出生入死，只認我，你一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毛頭小子，憑什么？”

他身后的親衛(wèi)們雖然沒有說話。

但那一張張桀驁不馴的臉上，寫滿了同樣的意思。

江澈沒有理會周悍的質(zhì)問，反而環(huán)顧四周，看向那二十名虎視眈眈的親衛(wèi)。

“你們，也是這個意思？”

沒人回答，但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江澈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周悍，舉起那份任命文書。

“你看清楚，這上面，是燕王的大印?！?p>“你不是在質(zhì)疑我?！?p>“你是在質(zhì)疑王爺?shù)难酃狻！?p>周悍臉色猛地一僵，呼吸都停滯了一瞬。

他身后的親衛(wèi)們，眼神也出現(xiàn)了微妙的變化。

挑戰(zhàn)一個新來的上官，是內(nèi)部矛盾。

質(zhì)疑燕王朱棣的決定，那是找死！

他們可以不服江澈，但他們不能不敬朱棣！

周悍的拳頭攥得咯咯作響。

他沒想到這個小白臉嘴皮子這么利索，一句話就給他扣了頂天大的帽子。

“我沒質(zhì)疑王爺！我只是不服你一個外行來管我們！”

“哦？外行？”

江澈收起文書，向前走了兩步。

幾乎貼到周悍面前，仰頭看著這個比自己高出一頭的壯漢。

“行，既然你不服，我給你一個機會?！?p>“你什么意思？”

周悍愣住了，他以為對方會搬出王爺來壓人，沒想到居然是這個路數(shù)。

江澈的嘴角勾起，那笑容里帶著瘋狂。

“就賭你身后的這二十位兄弟?！?p>“從明天開始，你們誰不服，就可以過來挑我?！?p>“但是我只給你們一天的時間，你們要是挑嬴了我，那我就主動去王爺哪里請辭。”

“可如果我嬴了，你，還有你這二十個兄弟，以后我讓你們往東，你們不能往西，我讓你們殺狗，你們不能去攆雞。”

“我要你們的命，你們也得笑著遞上刀?！?p>“你，敢不敢賭？”

周悍的喉結(jié)上下滾動。

他當然看得出來這是激將法。

這小子把話說得這么滿，就是算準了他騎虎難下。

算準了他身后這二十雙眼睛都在盯著他！

可他周悍在軍中靠的是什么？

不是腦子，是拳頭！

是一身從死人堆里練出來的武藝！

一個細皮嫩肉的小白臉，還能在拳腳上勝過他？

“好！”

周悍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

“老子跟你賭了！”

他身后，那二十名親衛(wèi)壓抑的胸膛瞬間挺起，眼神里的桀驁再次化為熾熱的戰(zhàn)意。

“明天一早，演武場！”

周悍抬起粗壯的手指，幾乎要戳到江澈的鼻尖。

“誰不來誰是孫子！”

江澈后退半步，避開那根手指。

他沒再多說一個字，只是轉(zhuǎn)身，在一眾復(fù)雜的目光中。

徑直走向那間剛剛掛上指揮僉事牌子的屋子。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又砰的一聲關(guān)上。

……

夜色如墨。

親衛(wèi)營的另一頭，篝火燒得正旺。

周悍的大帳里，酒肉飄香，二十多個漢子圍坐在一起，大口喝酒，大聲嚷嚷。

“頭兒，明天讓我先上！我一拳就把那小子的鼻子打歪！”

一個臉上帶著刀疤的漢子吼道。

“放屁！你那粗手笨腳的，萬一把人打死了，王爺怪罪下來怎么辦？還是我來，我下手有分寸，保證只讓他斷兩根肋骨，躺床上哼哼半年！”

“哈哈哈！”

帳內(nèi)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在他們看來，明天的比試，不過是一場有趣的消遣。

是給新來的上官一個下馬威的儀式。

沒人覺得會輸。

周悍端著酒碗，烈酒入喉，卻沒能澆滅心頭那股莫名的煩躁。

他總覺得，那個江澈的眼神不對勁。

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就被他自己掐滅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自己想多了。

他將碗中酒一飲而盡，狠狠砸在桌上。

管他娘的！明天打過就知道了！

……

與周悍營帳的熱鬧喧囂不同。

江澈的屋子里靜得能聽見燈花爆開的輕響。

晚飯是勤務(wù)兵送來的，相當豐盛。

江澈吃得很慢，也很干凈。

按照他最初的設(shè)想，他應(yīng)該能直接進入燕王府的核心圈，成為朱棣身邊的一名近臣。

如今被丟到這里，算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意外。

不過，也還行。

指揮僉事，不大不小也是個官，手底下管著人。

總比從一個大頭兵做起強得多。

從無到有，是最難的。

現(xiàn)在他有了一，要把它變成一百，不過是時間問題。

至于周悍和那二十個親衛(wèi)……

江澈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一群上好的打手，磨礪鋒利的刀，不用來砍人，可惜了。

江澈躺在硬板床上，雙手枕在腦后，很快便呼吸均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