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
窗子半開,自窗外灌入的夜風將案前的燭火吹得瘋狂地跳動。
燭光陰影里,昭衡帝面容顯得愈發(fā)陰暗不定。
他得信后,已經(jīng)站在那里許久不動。
突然,堆積如山的奏折被他猛地一掃,嘩啦啦散落一地,如同他此刻紛亂的心緒。
“好一個易興堯!好一招聲東擊西!”
昭衡帝的胸口上下起伏著,帝王的怒火幾乎滔天。
“朕親自布局,精銳盡出,追著他的蹤跡在徽州山谷搜了整整一日!他卻敢……他卻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劫走瑾貴妃!”
殿中央,小理子雙膝跪地,身上的衣袍沾染著已經(jīng)干涸發(fā)黑的血跡和塵土。
他將額頭緊緊地抵著金磚,痛聲道:“屬下……屬下無能!未能識破易賊奸計,致使瑾貴妃娘娘身陷險境!”
“屬下萬死難辭其咎!請皇上降罪!”
小理子雖為太監(jiān),但本就是按照暗衛(wèi)培養(yǎng)的,最開始昭衡帝派她到水仙身邊本就是為了保護她的安全。
沒想到......
小理子浴血奮戰(zhàn)過,可還是沒保護好瑾貴妃娘娘......小理子的聲音因極度痛苦而沙啞。
極致的憤怒之后,昭衡帝深吸一口氣,聲音依舊冰冷,卻并沒有降罪于小理子。
“起來吧。此事……不全怪你?!?/p>
如果他一開始沒有將水仙送出宮......
昭衡帝緊攥著手,骨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他寒聲道:“是朕,朕連日來只顧著盯緊慈寧宮的動靜,防備慈寧宮對仙兒下手,卻忘了易興堯......”
“朕低估了他的瘋狂!為了水仙,他竟敢賭上所有,連命都不要了!”
這時,馮順祥近前請示:“皇上,禁軍大營已整裝待發(fā),是否……是否立刻全城戒嚴,挨家挨戶搜捕?”
“不可!”
昭衡帝斷然否決,“一旦大張旗鼓全城搜捕,貴妃被逆賊劫持的消息便會立刻傳遍天下!你讓仙兒日后如何自處?讓未出世的皇兒背負何種名聲?”
若是消息被泄露,水仙只能以死證明清白!
他強壓下心頭的焦灼,快步踱至殿門口,望著漆黑的夜空。
“小理子,你傷勢如何?”
“皮外傷,無礙!”
小理子立刻抬頭,眼神堅定。
“好!你立刻帶暗衛(wèi)營精銳,化整為零,秘密監(jiān)控京城所有城門、要道,尤其是運送物資、人員進出之所,仔細盤查任何可疑車輛、人員,特別是帶有孕婦或看似病弱女子的!”
“但切記,不可打草驚蛇!”
“臣領(lǐng)旨!”
小理子叩首,迅速起身離去。
昭衡帝又轉(zhuǎn)向馮順祥,沉思后說道:“馮順祥,傳朕口諭?!?/p>
“瑾貴妃感念太后鳳體違和,誠心祈福,自愿在靜光寺多留一月,為太后及國運祈福,期間不見外客,一應(yīng)事務(wù)由德貴妃暫代?!?/p>
他轉(zhuǎn)過身,頗為嚴肅地看著馮順祥,低聲道:“務(wù)必封鎖消息,若有半句流言傳出,朕唯你是問!”
“奴才明白!”
馮順祥深知此事關(guān)系重大,連忙躬身退下,前去安排。
兩人走后,空蕩的乾清宮里只剩下昭衡帝一人。
他抬手按著發(fā)脹的額角,眼底是無人時不用掩飾的擔憂。
暗夜里,男人低聲喃喃,如同祈禱一般。
“仙兒,你一定要撐住,朕一定會找到你……”
——
與此同時,一輛毫不起眼的青篷馬車,在京城縱橫交錯的窄巷中七拐八繞,最終停在一座看起來極為普通的四合院后門處。
車簾掀開,易興堯先跳下車,他早已換下了夜行衣,如今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的粗布短打,臉上刻意抹了些灰土,遮掩住了過于俊美鋒利的容貌,乍一看倒像個尋常的市井之人。
他警惕地掃視了一圈四周,然后轉(zhuǎn)身,伸手去扶車內(nèi)的水仙。
水仙如今雖清醒了,但被他用了軟筋散,渾身依舊乏力,只能任由他半扶半抱地攙下車。
這時,隔壁院子傳來一個熱情的聲音:“哎呦,這不是新搬來的小哥嗎?”
循聲看去,是鄰家一位看起來熱情的大娘,笑著問道:“這位是……你家娘子?瞧著這肚子,月份不小了吧?”
易興堯瞬間換上了一副樸實的笑容,連連點頭應(yīng)和:“是啊,這是內(nèi)子。”
“她身子骨弱,一直住在鄉(xiāng)下將養(yǎng),這不快生了,我才接她進城來,方便請大夫。以后都是鄰居,少不得要麻煩您多照應(yīng)!”
他說話間,攥著水仙手腕的力道卻暗中加重,那是對水仙的警告。
水仙低垂著頭,配合地做出害羞的模樣,心中卻冰冷一片。
易興堯一邊笑著應(yīng)付鄰居,一邊幾乎是半推半搡地將水仙弄進了院子,反手便關(guān)上了厚重的木門,瞬間將外界的喧囂隔絕。
院內(nèi)倒是打掃得干凈,種著些尋常花草,看起來與普通民宅無異。
但水仙卻隱約注意到,整個院子看似平靜,實則處處透著一股無形的肅殺之氣,被易興堯的死士們守得水泄不通。
易興堯?qū)⑺芍苯訋нM了正房。
屋內(nèi)陳設(shè)簡單,只有一桌兩椅。
易興堯的腳步未停,緊抓著她的肩膀?qū)⑺龓нM內(nèi)室,那里最明顯的,便是一張撥步床......
看見床的瞬間,水仙心頭猛地一緊,可易興堯還緊攥著她的肩膀,水仙差點要撞進他的懷里。
“易興堯!你……你這是要做什么?!”
易興堯反手將房門落鎖,發(fā)出“咔噠”一聲輕響。
他走到衣柜前,取出一套早已準備好的素色棉布長裙,扔到水仙面前。
“把你身上的衣服換了,這是這宮里的料子,太扎眼?!?/p>
他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掃過水仙渾圓的肚子,眼神復雜地閃爍了一下。
“這里條件是簡陋了些,委屈你了。但只有這種地方,蕭翊珩(昭衡帝)才想不到。我們……才能安全?!?/p>
水仙攥緊了衣角,她強壓對易興堯的惡心,故意拖延時間:“我……我自己換,你出去。”
易興堯非但沒走,反而上前一步,伸手就想去解她宮裝上衣的盤扣。
“你懷著身子,動作不便,我?guī)湍恪!?/p>
“別碰我!”
水仙猛地向后躲去,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床柱上。
在易興堯黑沉的目光里,水仙用手緊緊地護著衣襟,“易興堯!太醫(yī)診斷過我體弱.......”
“你若強行碰我,動了胎氣,我就會死!這就是你說的救我?!”
易興堯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看著她幾乎是應(yīng)激般警惕的模樣,眼中閃過一絲猶豫。
他想要的是活著的、屬于他的水仙。
最終,他悻悻地收回了手,語氣卻依舊強硬:“好,我不碰你。但我就站在這里看著你換。別想耍花樣……”
“我已經(jīng)弄丟過你一次,這一次,我絕對不會再讓你有機會離開我!”
他的眼神偏執(zhí)得可怕,說出的話更是令人心驚。
“死,我們也要死在一起!”
水仙心沉到了谷底,知道硬抗無用。
她慢騰騰地拿起那套粗糙的棉裙,一邊做出要換衣服的樣子,一邊試圖用言語試探。
“你當真要帶著我,像陰溝里的老鼠一樣,一輩子躲藏嗎?”
“昭衡帝絕不會善罷甘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旦被他找到這里,等待你我的,只有死路一條!”
易興堯眸中閃過一抹自負,“等你喝了藥,把這孽種打掉……我就帶你去江南。”
“那邊沒人認識我們,我們可以在那里買個小院,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日子……”
易興堯說到這里,仿佛看到了那種日子,偏執(zhí)而瘋狂的眸子也掠過一抹向往。
“到時候,你再給我生個孩子,只屬于我們倆的孩子……”
水仙垂著眼眸,忽然輕聲問道:“那易夫人呢?她也會跟我們一起去江南嗎?”
她抬起眼,似是猶豫半晌,但最終還是緩緩道:“當初,就是她將我送進宮里,斷了你我之間的……緣分?!?/p>
“你如何能保證,到了江南,她不會再一次將我送走,甚至……殺了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