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瑀臉色不好看。

    說到底，太子也好，房俊也罷，還是在防備著江南士族若此刻大舉入朝勢必將關(guān)隴留下的權(quán)力空缺全給占了，尾大不掉。所以想著等到李勣回京，三方談判過后，給關(guān)隴留下一口氣，用以防御對抗江南、山東兩地門閥。

    蕭瑀很是郁悶，但也明白關(guān)隴門閥空出的權(quán)力空缺實在太大，江南門閥根本吃不下，即便硬撐著吃下，也會成為即關(guān)隴之后又一個令帝王忌憚的門閥勢力，面臨皇帝、山東門閥以及關(guān)隴參預勢力的聯(lián)合剿殺，哪里會有好下場？

    遂頷首道：“是老夫心急了一些，還是越國公穩(wěn)重老成。”

    眾人神情怪異，你一個七老八十的幾朝元老，稱贊一個剛過了弱冠之年的后輩“穩(wěn)重老成”，怎么聽都不像是好話，偏還找不出毛病……

    房俊哈哈一笑，道：“說到穩(wěn)重，放眼朝堂誰能跟宋國公您相提并論？所謂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您這么多年屹立于朝堂之上，一身以擋關(guān)隴之洶涌大勢，任憑風吹雨打，始終巋然不動，這份養(yǎng)氣功夫，吾等著實敬佩?！?br />
    蕭瑀蹙眉，疑惑的瞪了房俊一眼。

    這話聽上去是在夸贊他沉穩(wěn)厚重，可聽上去怎地好像再說他像個王八……

    帳內(nèi)氣氛很是古怪，諸人的目光都在打量房俊，想要確認他這番話語到底有沒有什么隱喻。

    馬周咳了一聲，開口道：“還有一件事頗為棘手，如今長安城內(nèi)叛軍幾本肅清，關(guān)隴門閥一一被抓捕羈押，但魏王府與晉王府應(yīng)該增派重兵守護，以免發(fā)生意外?！?br />
    李君羨也道：“末將已經(jīng)派遣‘百騎司’好手在兩府周圍設(shè)防，不過想要確保完全，必須進入府內(nèi)接管防務(wù)，畢竟兩府之前曾在關(guān)隴監(jiān)控之下，府中上下難免沒有關(guān)隴留下的后手，萬一心忖歹意，實在是防不勝防。但若想入府接管防務(wù)，還需殿下手令才行?！?br />
    現(xiàn)如今，魏王與晉王的身份極為敏感。

    先前長孫無忌先后拉攏魏王、晉王，意欲擇選其一扶立為新的儲君，以達到在廢黜太子之后緊緊將政治先手攥在手中的意圖，結(jié)果無論魏王亦或是晉王，均斷然拒絕長孫無忌的拉攏，展現(xiàn)出極為堅定的意志與臨危不懼的魄力，收割朝野上下一片贊譽。

    這是好事。

    但長孫無忌此舉卻也將魏王、晉王明確放置于爭儲的位置，萬一在東宮六率接管長安防務(wù)其間這二位親王殿下出現(xiàn)一丁點的意外，最大的嫌疑人自然便是太子……

    關(guān)隴門閥叛軍關(guān)中百余年，長安城內(nèi)更是盤根錯節(jié)、利益糾葛，幾乎誰也撇不清與關(guān)隴門閥的關(guān)系，更無法得知誰會充當關(guān)隴門閥的死士，會否刺殺魏王、晉王以達到攪亂局勢之目的。

    很顯然，李勣在明面上也是贊同廢黜太子的，一旦這個時候魏王、晉王出現(xiàn)意外，等同于送給李勣一個把柄與借口……

    此事非同小可，李承乾略作沉吟，道：“孤這就下發(fā)詔令，命‘百騎司’接管兩府防御……自關(guān)隴兵變之日起，孤也有大半年未曾見到兩位弟弟了，長安城內(nèi)兵兇戰(zhàn)危，想必兩人也戰(zhàn)戰(zhàn)兢兢、受驚不小，不如干脆接到此地來，孤與兄弟好生親近一番?！?br />
    岑文本當即頷首贊同：“如此甚好?！?br />
    還有什么地方是比將兩位親王放在身邊最安全的呢？

    眼下關(guān)隴門閥在整個關(guān)中的勢力遭遇掃蕩，人心惶惶乃是必然，等到陛下駕崩的消息傳開，官民愈發(fā)彷徨無措，若是那個時候恰好魏王亦或晉王再出現(xiàn)什么意外……怕是整個關(guān)中都得炸鍋。

    尤其是對于太子的詆毀、詰難將會如潮涌起，難以遏止，時局會否因此產(chǎn)生不可預估之劇變，誰也沒法保證。

    只能將一切可能都壓縮至最小，防范于未然。

    ……

    翌日，太子親自簽署詔令，命“百騎司”抽調(diào)好手入駐魏王府、晉王府，接管兩府之防務(wù)，同時派人持太子之手書交予兩位親王，信中言及太子擔憂兩位親王之安危，更兼久未相見，甚是想念，故而請兩位親王前往玄武門外右屯衛(wèi)大營暫住……

    接到太子手信，兩位親王心思各異。

    魏王李泰心底無私天地寬，對此無可無不可，只是叮囑入駐府邸的“百騎司”校尉：“府中上下，勞煩多多看顧?！比缓髮⑵捩优M皆叫到眼前，嚴禁這段時期踏足府外，老老實實待在府中。

    而后拎著王妃 拎著王妃給拾掇好的行禮，坐著馬車出府，自景耀門出城，趕往右屯衛(wèi)大營。

    與之相比，晉王李治便憂心忡忡……

    ……

    晉王府內(nèi)，看著面前標槍一般挺立、面無表情與其父河間郡王之氣度迥然有異的李崇真，晉王李治眼皮子跳了兩下，遲疑道：“按理說，太子哥哥相召，本王自當遵從……只不過這些時日城中兵兇戰(zhàn)危，本王受了不少驚嚇，近日雨水頗多有染了風寒，身子不大爽利，你看是否可以暫緩幾日？”

    魏王李泰心底無私，自然坦蕩無憂，輕車簡從便去往太子住處，可他李治卻一直同關(guān)隴門閥糾葛一處、不清不楚，謀求儲位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如今關(guān)隴門閥雖驟然崩頹，但卻將東宮打得殘破不堪、損失慘重，太子心中豈能沒有怨氣？

    說到底，自己的確是比魏王威脅儲位更大的那一個，如今城中到處都在抓捕叛軍余孽、捉拿關(guān)隴子弟，萬一自己車駕行于街頭，猝然沖出一伙叛軍余孽……那可就冤哉枉也。

    然而李崇真卻根本不聽他的理由，只是面無表情的將自己收到的命令重復了一遍：“太子殿下有令，請晉王殿下前去相見?！?br />
    態(tài)度極為強硬，大有李治若敢說個“不”字，便會當即將其綁縛起來，強行帶去右屯衛(wèi)大營……

    李治氣得不輕，沒好氣道：“咱們好歹也是族兄弟，何必這般咄咄相逼？”

    李崇真面色不變，語氣生硬：“職責在身，不敢或忘?！?br />
    自從進入“百騎司”那一天起，他便謹記“百騎司”的規(guī)矩，老老實實、盡職盡責的做一個帝王“鷹犬”，莫說此刻當著晉王李治不給情面，便是奉命去“請”自家老爹，他也照做不誤。

    事實上，當初李孝恭將他這個幼子送入“百騎司”的那一天，便是存著一份小心，想著萬一有一天他這位河間郡王功高震主、受到陛下猜忌，闔府滅絕之時，尚能存留一條血脈。

    所以李崇真的任務(wù)絕非經(jīng)營人脈、建功立業(yè)，這些都與他無關(guān)，他只需好生當差，半點差錯都不出，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幕钕氯ゾ秃谩?br />
    李治面對油鹽不進的李崇真頗為吾乃，只得對一旁站著正對李崇真怒目而視的王妃說道：“本王也就未見太子哥哥，正好前去相會，也看看齊王……”

    當初齊王莫名其妙的在府邸消失，后來確認是跑去房俊那里仕途請其在太子面前求情，但房俊將齊王送入玄武門之后便沒了音訊，李治一直擔心齊王是否還活著。

    齊王與長孫無忌沆瀣一氣企圖爭奪儲位，甚至發(fā)布了一篇貶斥太子“德不配位”之檄文，若他依舊未遭太子毒手，那么自己的小命想必保得住，畢竟當初自己可是義正辭嚴的拒絕了長孫無忌。

    可如果齊王已經(jīng)不聲不響的被太子處死，那自己的處境就未必穩(wěn)妥了……

    晉王妃雖然有些任性，但對晉王言聽計從，且好歹也是大家閨秀，見識還是有一些的，知道眼下這等局勢萬萬不敢惹得太子不滿，所以即便對晉王此行憂心忡忡，卻還是流著眼淚準備好了行裝，淚花漣漣的送李治登上馬車。

    李治坐在馬車上，瞧著妻子秀美的小臉兒沾滿淚水，有些心疼，遂安慰道：“不必擔憂，只是去見見太子哥哥而已，城內(nèi)城外都是東宮軍隊，安全不必擔心，去小住幾日便即返回。你在家中勿要外出，無論是誰前來也不要相見，一切等我回來再說?！?br />
    他是個小心謹慎的性子，唯恐這幾日間有太原王氏的娘家人尋上門來，這個王妃除了有點任性，對于娘家的關(guān)照也令他頗為頭疼，萬一被人鉆了空子，落下口實，自己就麻煩了。

    晉王妃連連點頭，臉頰的淚珠滑落，柔聲道：“殿下放心，這等時候臣妾不會去管娘家的事。”

    李治這才放心，點點頭，對駕車的李崇真道：“走吧！”

    “喏！”

    李崇真駕車，前后左右皆有“百騎司”好手拱衛(wèi)，直奔右屯衛(wèi)大營而去。

    李治坐在馬車里，晃晃悠悠間心緒也動蕩起伏，難以平靜，遂掀起車窗向外看去，馬車正巧行至延壽坊、太平坊之間，戰(zhàn)火之后一片狼藉，不遠處的皇城更是殘垣斷瓦、幾成廢墟，這令他心思陰沉，重重嘆了口氣。

    這一場兵變，幾乎將關(guān)中自貞觀以來的建設(shè)徹底毀掉，意欲重建，非十年之功不可。

    建設(shè)如今百業(yè)俱興、百姓安居的關(guān)中用了二十年，但將其毀掉，卻只需一場兵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