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袁頌當(dāng)日之舉太過冒失,可樂清縣令并未怪罪。聽說袁家家主特意命人備了厚禮前來致歉時(shí),他不但推辭不收,反倒命人回禮。
“若不是探花郎,這藏匿十余年的殺人兇徒不會(huì)那么容易擒獲。也因著探花郎,樂清與永嘉府衙才得以聯(lián)手,將那隱匿多年的販賣女子的主謀捉拿歸案。本官感激還來不及,怎敢收袁家的禮?罪過,罪過!”
因此,堂兄袁穎總算松了口氣。只是為了家主的威名,仍罰了他三日禁足,以懲其膽大妄為,望他日后收斂,不要誤了探花郎的名頭。
然而,知子莫若母,見兒子一反常態(tài),并沒有同袁穎叫板,而是二話不說,回到自己的院中,袁夫人便知道出了大事。
她不動(dòng)聲色地問了袁穎內(nèi)情之后,心中不免重重嘆了口氣,頌兒同螢兒,實(shí)則是既無緣又無分。
“你從小到大,我和你父親都未曾拘著你,只望你一切隨心。然而,卻忘了教你知道,這世上也有不隨心的事?!?/p>
袁頌從小有個(gè)毛病,他越是生氣,面上便越是逍遙。袁夫人邁入書房時(shí),他正揮毫作畫,只是那些畫,畫完了便棄,書房的地上左一張漁舟唱晚,右一張小橋流水,撒的地上都是,而余年卻一張都不敢撿,生怕壞了公子興致,觸了他的霉頭。
得虧夫人進(jìn)了來,余年如釋重負(fù),于是輕輕退出書房,掩上了門。
“螢兒是個(gè)好的,母親也喜歡。若是像從前那般,她留在書院跟著容老先生夫婦長大,哪怕你伯父因著咱們闔族的利益,要將你做別的婚配,我同你父親也會(huì)為了你,上門求娶螢兒?!?/p>
看著親兒不為所動(dòng),仍在紙上作畫,袁夫人無奈地又嘆了口氣。
“從前只知她父親是個(gè)沒用的,我只當(dāng)螢兒爹不親,后娘不愛,即便是個(gè)商賈,只要她父母人品過得去,娘也都會(huì)幫你把人給娶進(jìn)門?!?/p>
“可是相看那日,才第一回見面,她父親便耍起了心眼。之后的事,想必你比我清楚。聽穎兒說,若不是有人作證,證明那些陰私勾當(dāng)都是她繼母和那奸夫做下的,只怕螢兒父親連人頭都糊里糊涂送出去了?!?/p>
“這樣的人家,你若是不顧家族反對,偏要遂了心,做了親家。且不說,族里親戚會(huì)如何看輕螢兒,就這不省心的岳家,將來只會(huì)后患無窮?!?/p>
袁夫人自然無從知曉杜衡是攜了皇帝親寫的婚書而來,只當(dāng)蘇螢這回因著父親與繼母的事,連與杜家的相看也就此擱淺。
“母親同你說的,都是些你平日不曾上心的家族世故。你若不信,三日后可去書院瞧瞧。哪怕杜夫人是螢兒的姨母,杜家為了杜衡的狀元之名,也得掂量掂量能不能同蘇家定這個(gè)親?!?/p>
這最后一番話,仿佛說進(jìn)了袁頌的心里。只聽得啪的一聲,他將手中之筆擲在案上,因力道過大,墨跡濺到未完的畫作上,東一點(diǎn)、西一點(diǎn),正如他此刻的心緒一般,亂作一團(tuán)。
母親說得對,他是要去書院。只是,他不是去看杜家會(huì)不會(huì)因蘇家的官司而毀了皇帝的允婚,而是要親自問螢兒,若杜衡家人因此輕賤了她,她將如何自處?她是否已經(jīng)想好,自己的路要怎么走?
怎奈院門早已有人看守,三日后,他才得以匆匆趕至?xí)骸?/p>
面對杜衡的致謝,他不屑一顧,只冷冷丟下一句,便策馬往書院去。
那邊廂,蘇螢才同姨母吩咐下人關(guān)上院門,便聽得門外砰砰急響。
院門甫一開啟,一道高大身影已沖到姨甥二人跟前。
“杜夫人,請恕小侄魯莽,實(shí)在有話要問螢兒?!?/p>
不待容氏開口,他一把拉過蘇螢,急匆匆欲帶她走。
“袁兄,你這是作甚?”
杜衡追至?xí)洪T前,眼見袁頌欲將螢兒扶上馬,急忙攔住。
“我方才不是說得很清楚嗎?杜兄要謝,就把螢兒還我!”
杜衡還未來得及開口,蘇螢心里卻已明白過來。袁頌的脾氣,她比誰都了解,他絕不會(huì)做強(qiáng)人所難的事,只是行事太過自我,容易被人誤會(huì)。若此時(shí)杜衡上前阻攔,反倒容易逼得袁頌一意孤行,真要帶她走。
于是,她先一步開口:“表兄,我正好有事要同袁頌說?!?/p>
杜衡從她的眼神里看出,她不愿他插手阻止。雖然心中擔(dān)心,卻還是退后一步,將道讓開,克制道:“我在書院等你。”
袁頌冷哼一聲,不再看他,徑直將蘇螢送上馬,緊跟著翻身落座于她身后,策馬直奔雁蕩山深處。
一路疾馳,只聽得不遠(yuǎn)處傳來似雷的轟隆之聲,蘇螢便知他們這是要往號(hào)稱“天下第一瀑”的大龍湫而去。
也不知是不是那瀑布太壯觀,而顯得他在蘇螢面前太過渺小,此刻的袁頌沒有了張揚(yáng),相反帶著卑微與沮喪,連帶著他的聲音都讓人覺得哀傷。
“你繼母的事恐怕不能善了,你勢必要受到牽連。當(dāng)初杜衡去許崇年府上,多半是存了攀附之心的?!?/p>
他這一句話,說得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只因怕蘇螢不知其中利害,卻又怕她覺得他搬弄是非,忙又低聲補(bǔ)了一句:“我不是說杜衡,我是說他的母親。”
可是,哪有小輩說旁人長輩的道理,袁頌覺得自己越描越黑,索性不再找補(bǔ),直言道:“原先杜衡無法下場,杜家自然緊著你疼惜。可他如今中了狀元,你身后又有那些身不由己的事,只怕即便有你姨母坐鎮(zhèn),他的母親也會(huì)對你心生怨念,怕因你而誤了杜衡前程,若是那樣,你該如何?”
“可是我不同,哪怕我大伯對你不喜,可他遠(yuǎn)在京城,妨害不到你。我的父母更不會(huì)對你如何,如果其他族人想要看輕你,大不了我與你另置一間宅子,總之天高皇帝遠(yuǎn),我們過我們的日子便是?!?/p>
他的聲量也漸漸高了起來:“你不要擔(dān)心圣上賜婚的事。別看杜衡授了云州知府一職,實(shí)則是一份苦差,陸裴兩家恩怨已久,旁人都避之不及。若是一份好差事,也不會(huì)特地要他剛中狀元的杜衡去赴任。你又不是不知,這三鼎甲之位從來都是先入翰林,沒有赴地方為官的道理。”
“圣上賜婚,實(shí)則是安撫杜衡,好讓他盡快上任。所以你不要怕悔婚,只要杜衡去了云州,遂了圣上的意,一切都能從長計(jì)議?!?/p>
他越說越覺得可行,正要進(jìn)一步描繪他同她的將來時(shí),蘇螢卻開口打斷了他。
“袁頌,你為何非我不娶?”
袁頌笑了,答道:“自然是我心悅于你。”
蘇螢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我嫁杜衡,也是因?yàn)槲倚膼傆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