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上午。
王瑾去招待所見了夏豐裕。
此時的王瑾心態(tài)已經放平,對于自已的何去何從,已經看開了。
坐在夏豐裕辦公室里。
看著正襟危坐,一臉嚴肅的夏豐裕,王瑾絲毫沒有感受到壓力。
他只是淡然一笑,說道,“夏組長,我是來向你請罪的?!?/p>
夏豐裕不動聲色,點頭示意他說下去。
王瑾說,“本來您在漢江這段時間,查趙躍輝、屠明的案子就已經夠忙,我本無意給您增加工作量,但是...手下有個廳級干部,做的太過分了,我讓省紀委把他抓了?!?/p>
廳級干部本不歸燕京管,省紀委負責就可以。但郭學才犯的事太大,省紀委必須向燕京紀委匯報情況。
派駐在漢江的夏豐裕如果聽到省紀委的匯報,涉及官員謀殺的案子,必然要介入調查。
王瑾臨走前還搞出這么大動靜,有必要事先向夏豐裕說明一下情況,免得他誤會。
以為王瑾是在最后時刻,替自已門生清理障礙。
本以為夏豐裕聽到這個信息會感覺到吃驚,出乎意料的是,他竟毫無波瀾。
甚至還笑了笑,說,“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你明明是被動出手,怎么從你嘴里說出來,就像是你主張抓人似的?”
他早已通過自已的渠道得知,是李霖被迫出手,揭開了郭學才的老底,讓他的丑行曝光于大眾視野之中...
他很好奇,王瑾為什么不把“亂搞事”的責任直接推到李霖頭上,而是主動擔起來呢?
他可是戴罪之身,就不怕燕京領導一怒之下,加重對他的處罰?
到時候連退居二線的機會可能都沒有了!這王瑾,倒是有點魄力。
“您已經知道了?是陳國富向您匯報的?還是?”
反過來,王瑾又吃了一驚。
這郭學才才抓起來幾天?陳國富不可能越過他向燕京紀委匯報的。
夏豐裕,是怎么知道的呢?
面對疑問,夏豐裕笑笑說,“哦,我自有渠道知道,你不用懷疑你們內部的人,跟他們誰都沒有關系。既然你主動來向我說明情況,那我代為轉達一下燕京紀委對待這件案子的態(tài)度,上級領導的意思的,既然是你們查出來的案子,就全權交由地方查處,燕京方面就不再干預?!?/p>
說完,他嘆口氣說道,“郭學才這個人我是知道的,他在燕京有關系,有根子...好幾個人都給我打過電話,讓我網開一面...如果燕京接手這件案子,恐怕不利進一步查處...我的意思你能明白吧?”
王瑾點點頭,“能明白。只不過...我的調令馬上就下來了,如果郭學才不移交燕京紀委,我怕新來的人...”
不等他說完。
夏豐裕就笑著說道,“你怕新來的省委書記叫停對郭學才的調查對不對?這點你放心,有我坐鎮(zhèn)漢江,紀委方面就不會受到任何外界干擾!想要叫停調查,那得燕京紀委領導發(fā)話,其他人誰說都不行?!?/p>
王瑾默默點頭,“明白了,明白...”
說來說去,燕京將郭學才交由地方,地方又將郭學才推給燕京...這樣就形成了一個可操作的空間,避免了外界的干擾。比如,有人找王瑾說情,王瑾就推給燕京紀委,有人向夏豐裕施壓,夏豐裕就推給地方...這樣一來大家都不得罪人的情況下,案子就辦完了。
看來吳老的實力還是不容小覷...竟然讓燕京紀委都不得不出此下策。
不過,這種踢皮球的做法,有時候還真能起到奇效。
這下,任他郭學才、郭有方多么牛逼,也別想找到關系通融。
郭學才這次,必受嚴厲懲辦!
話鋒一轉。
夏豐裕又笑著說道,“你也不要有太大的壓力,上級并沒有因為你在敏感時期辦案而怪罪你...說到底這就是一個隨時會破的膿瘡,只是恰巧被你給趕上了。也幸好是你趕上了,如果換做新來的省委書記趕上,他未必有魄力把人抓起來...這樣一來,就給犯罪分子制造了逃避制裁的機會。”
王瑾眼前一亮,說道,“我就知道上級一定能諒解我的做法,感謝組織的信任和支持!我在任期間,沒有為漢江做出多大貢獻,臨走鏟除一顆毒瘤,讓我少了些愧疚...”
夏豐裕說,“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在漢江這些年做出的成績,燕京領導們都看在眼里。你能夠受到從寬處理,也是領導們慎重考慮之后的結果。你也知道,任期內發(fā)生重大事故起碼是要受到免職處理,嚴重的還要接受法律制裁。更何況...”
更何況這起事故,還是由王瑾一手造成。
但為了給王瑾留點面子,夏豐裕沒有把話說的那么直白。
王瑾慚愧的低下頭,深深的嘆口氣,說,“我感謝組織的寬宏大量,我會好好反思的?!?/p>
夏豐裕點點頭說,“平陽發(fā)生的事,我知道不是你的本意,不是想在敏感時期搞動亂。但你能抗住壓力,主動承擔下責任,這很難得,領導們知道這些情況也會很欣慰的,他們沒有看錯你?!?/p>
說罷,夏豐裕起身,向王瑾伸出了右手。
王瑾也站起身,伸手與夏豐裕握了握。
夏豐裕說,“王書記,你今天能來,我很欣慰。我會將我在漢江看到的一切,真實的反饋給上級領導。你也不要氣餒,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將來興許還有重用你的時候?!?/p>
王瑾苦笑搖頭,都快退的年紀了,志在千里又有什么用呢?還不是得乖乖向命運低頭?
面對夏豐裕的好意勸慰,王瑾并沒有放在心上。
他用力握了握夏豐裕的手,說,“夏組長,下次見面,就是在京城了。到那時我可能就只是一個沒身份沒地位,普普通通的老頭子,不知道還有沒有資格,請您吃頓飯,喝兩杯呢?”
聞言,夏豐裕少有的開懷大笑起來,他笑的肩膀發(fā)顫,說道,“沒有任務,我不也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頭子?咱們倆老頭子坐一起喝喝茶聊聊天,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嗎?哈哈哈...”
不管夏豐裕這話是不是敷衍,聽在王瑾心里都覺得挺暖和的。
他突然感覺,整個世界又重新對他友好起來...那些嚴肅的人,也對他露出了最友善的笑容。
世間,還是美好多一些...遠離了權力中心,做一個普普通通的老頭子,也未嘗不是件美好的事情。
他笑了,笑的很燦爛。
“夏組長,再見了!”
“再見,王瑾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