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吸了口氣:“盒子底層,”他比劃了一下,“整整齊齊碼放著幾盒我常用的維C泡騰片,幾盒胃藥,我當(dāng)時吃飯不規(guī)律,胃也時好時壞,還有潤喉糖……”
“最讓我心頭一熱的是,有一個嶄新的小溫度計,包裝盒都還是密封的?!?/p>
這不僅僅是藥物補(bǔ)給,更是對他生活習(xí)慣和健康狀況的了解與精準(zhǔn)關(guān)懷!
在那種特定的環(huán)境下,一個全新的溫度計簡直是及時雨。
“她是多貼心的一個孩子啊!”江景彰喃喃自語般說道。
“就是那個溫度計,讓我安了心。”
“看到體溫確實不高,吃了她送來的維C和雪梨片,喉嚨舒服多了……”
“知道有人在替我操心著這些小細(xì)節(jié),惦記著我的身體,那感覺,就像……就像是懸在深淵邊的身體,被一只有力的手輕輕托了一下,那種心理支撐,比藥還管用?!彼嗣劢?。
這種照顧沒有驚天動地的大事,卻在點點滴滴中鑄成了抵御絕境的精神堡壘。
江景彰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目光落回自己面前那杯早已涼透的茶上。
茶杯的釉面反射著頭頂燈管的光線,清冷一片。
“這姑娘,喲……”他再次開口,聲音里那份沉沉的嘆息已然褪去,卻融入了更深厚的、難以化開的感念,“沒少照顧我!”
那句簡簡單單的“沒少照顧我”,背后是一個年輕姑娘在那段特殊時期,用她的聰慧、果敢、細(xì)膩和難以想象的韌勁,在冰冷規(guī)矩筑成的高墻內(nèi)外,默默付出的無數(shù)努力與真心。
他頓了頓,后面那句“所以,兒子,人這一輩子,身邊能有一個這樣既存善心、有分寸感,又能擔(dān)待得起風(fēng)雨的人相伴……是福氣”幾乎要脫口而出。
這是他內(nèi)心最真實的評判和深深的期盼。
伍文娟身上凝聚的特質(zhì)——善良細(xì)致,知情識趣,懂規(guī)矩知進(jìn)退,更難得的是在緊要關(guān)頭有膽識、有擔(dān)當(dāng)、有行動力——這一切,在江景彰經(jīng)歷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世態(tài)炎涼之后,顯得尤為可貴。
在他心中,這幾乎成了一個理想伴侶最珍貴的品質(zhì)樣本。
但那個“當(dāng)初”的沉重教訓(xùn),如同一條無形的鎖鏈,緊緊勒住了他的舌頭。
話到嘴邊,硬生生變成了無聲的氣流。
他不能再說出口了!
不能再將自己的意愿,哪怕再合乎情理、再充滿感激的意愿,強(qiáng)加給兒子了。
柳雯那一步錯棋的后果,足以讓他銘記終生,再不敢在兒子的人生路口指手畫腳。
他端起那杯早已冰涼的茶,猛地喝了一口。
江昭陽聽了這些話,心中也是倏地一震,這些話自己的父親原來并沒有多講。
他明白,父親肯定是考慮到自己與柳雯的關(guān)系才隱瞞了這一切。
江昭陽的目光有些飄忽,虛虛落在對面墻上那塊過于潔凈的空白處,聲音輕得近乎自語:“爸,我確實……有些虧欠伍文娟的?!?/p>
他頓了一下,像在艱難地吞咽某種無形的硬塊,“您那次的事,確實她里里外外,沒少操心,跑前跑后……費了不少勁?!?/p>
“嗯,”江景彰鼻腔里哼出一個短促的音節(jié),帶著不容置疑的催促,“你不是早嚷嚷過要請人家吃飯么?”
“響當(dāng)當(dāng)?shù)脑捔坛鋈チ?,怎么,如今還讓它懸在半空里落不了地?”
他微微前傾,目光里那份沉甸甸的期待幾乎有了實質(zhì)的重量,壓向兒子,“男子漢大丈夫,吐口唾沫是個釘!更何況——”
他刻意加重了語氣,每個字都像敲打在心坎上,“你現(xiàn)在也是個政府官員了,端端正正坐在那個位置上,更要講究個言而有信,一諾千金!”
“這名聲,比金子還重!”
這沉甸甸的“名聲”二字在空氣里嗡嗡作響。
江景彰心頭掠過一絲隱秘的得意。
若柳雯還待字閨中,他江景彰絕不會把“請客”這事如此直白地推上臺面,逼得這樣緊。
此一時,彼一時了。
如今柳雯成了何狄的人,局面豁然開朗。
他江景彰豈會再錯過這天賜的良機(jī)?
男女之間,最怕的就是這推杯換盞的往來,人情債的你來我往,一點看似不經(jīng)意的火星子,就可能“轟”地一聲燃起燎原大火。
他仿佛已看見那熾熱的火苗在兒子和伍文娟之間噼啪跳躍。
“爸,”江昭陽微微蹙眉,“您看我眼下這情形,”他無奈道,“怕是還得再耗上幾天,才能勉強(qiáng)像個正常人樣?!?/p>
“那是自然!”江景彰立刻接話,嘴角的紋路因為極力按捺的笑意而變得更深,他拍了拍兒子的手臂,那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表演的寬慰,“養(yǎng)好身子是頭等大事!”
“不過——”他話鋒一轉(zhuǎn),目光灼灼,“兒子,你有這份心,爸爸就比什么都高興!這就對了!”
他強(qiáng)忍著沒讓那份巨大的喜悅在臉上徹底綻放開來,只在心底無聲地綻開了一朵巨大的煙花,幾乎要撐破他的胸腔。
柳璜啊柳璜,你們一家子就好好等著瞧吧!
我江景彰的兒子,將來要娶進(jìn)門的媳婦兒,必定是樣樣出挑、萬里挑一的好姑娘!
你柳璜眼下是得意,仗著女兒柳雯嫁了個何狄,可以順風(fēng)順?biāo)郎限r(nóng)業(yè)局長的位子,尾巴翹到天上去了。
可那風(fēng)光是什么?
那是拿你親生女兒后半輩子的幸福換來的!
何狄那小子,骨子里是個什么貨色,你當(dāng)真心里沒數(shù)?
他那副浪蕩輕浮的德行,能給你女兒什么踏實日子?
等著吧!
總有你們哭都找不著調(diào)門的那一天!
他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柳璜夫婦未來灰敗的臉,那份隱秘的、帶著報復(fù)快感的期待,如同藤蔓般纏繞著他的心。
然而,江昭陽緊接著出口的話,卻像兜頭一盆冰水,瞬間澆熄了江景彰心頭那點剛剛竄起的得意火苗,讓他臉上的笑意僵住,心猛地沉了下去。
“爸,”江昭陽的聲音清晰了許多,帶著一種刻意為之的平靜,“我對伍文娟,純粹是出于感謝,僅僅是感謝而已。”
他頓了頓,目光坦然地迎向父親驟然變得銳利的審視,“這里面,不摻雜任何其他目的,更不是您心里揣測的那種意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