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為了親眼見證江昭陽的話語。
就在這時,幾個身著鮮艷運動服、戴著護膝的少女,如同離弦之箭般從堤頂俯沖而下。
她們的笑聲與尖叫聲交織在一起,彩色辮梢在風中劃出一道道絢麗的弧線,宛如彩虹般絢爛。
她們身后,幾位老人正在慢跑道上健步如飛,有個老漢忽然停下。
他對著江昭陽拼命揮手——是去年轉移時死活不肯離開老屋的周大爺,如今他晨練的路線正好能俯瞰整片河灘。
“江鎮(zhèn)長!”周大爺?shù)乃苣z底布鞋在地上踏出輕響,“昨天我孫子在科普館當志愿者,回來說咱這堤壩能防百年一遇的洪水?”
“這是真的嗎?”
老人粗糙的手掌比畫著,驚起一只藍翅蜻蜓。
“哦,周大爺,這個嘛……”江昭陽微笑著,“楊總說五十年一遇的沒問題?!?/p>
河風忽然轉急,攜來上游濕潤的水汽。
江昭陽瞇起眼。
他的思緒不禁飄回了去年那個驚心動魄的時刻:泡發(fā)的搶險沙袋、搶險隊員們疲憊的身影、此起彼伏的咳嗽聲……那些畫面如同電影般在腦海中一一閃過。
而現(xiàn)在,生態(tài)護坡上的狼尾草在風中翻起浪花,宛如綠色的海洋。
堤內睡蓮正在池塘中綻放。
兩岸林立的柳樹豎起一道堅實的屏障。
江昭陽看著嬉鬧的孩童被家長牽著手走向高處。
他忽然注意到柳樹林里閃過一抹橘色——那只胖乎乎的流浪貓正蹲在傳感器支架上,金瞳倒映著江心翻滾的浪花。
巡查完畢后,江昭陽輕輕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陽光透過稀疏的云層,灑在他的摩托車上,映出斑駁的光影。
他跨上這輛摩托車,啟動了引擎,轟鳴聲在清晨顯得格外響亮。
摩托車向著鎮(zhèn)機關疾馳而去。
不久,鎮(zhèn)機關的大院映入眼簾,江昭陽將摩托車穩(wěn)穩(wěn)地??吭趧澏ǖ耐\囄簧?。
他整理了一下衣襟,朝辦公樓走去。
剛踏上樓梯,一陣清脆的高跟鞋聲由遠及近。
緊接著,一個嫵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江鎮(zhèn)長,你痊愈了?我正尋思著去看你呢!”
江昭陽抬頭一看,原來是夏蓓莉。
她正微笑著,眼神中滿是關切。
江昭陽擺了一下手,“用不著。”
接著,江昭陽問道:“林書記在辦公室嗎?”
夏蓓莉聞言,嘴角輕輕一揚,朝會議室的方向努了努嘴,“哦,林書記現(xiàn)在不在辦公室,他正在會議室開會呢。”
“黨委會?”
“不,是黨政班子聯(lián)席會議?!?/p>
“好!”
本來想往林維泉辦公室去的江昭陽改變了計劃,往會議室而去。
這一類會議,作為常務副鎮(zhèn)長,他是必須參加的。
他來到了會議室門口。
門沒有嚴實。
江昭陽握住會議室銅制門把手的瞬間,指尖觸到一層薄汗。
三伏天的溽熱順著走廊爬進來。
白襯衫黏在后背上,像貼著塊剛出鍋的年糕。
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和會議室里此起彼伏的笑聲混在一起。
接著他聽到有人在說一個笑話。
“有個城市的堤壩年年修,年年不牢固。市民們抱怨:‘這堤壩簡直是減肥達人,怎么補都補不胖,每次洪水一來就原形畢露!’”
這是王栩的聲音。
這個笑話顯然戳中了在場所有人的笑點,會議室里的笑聲更加響亮。
江昭陽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三個月前的那個汛期,那是一個令人難以忘懷的暴雨夜。
天空如同被撕裂了一般,傾盆大雨如注而下,伴隨著震耳欲聾的雷鳴和劃破夜空的閃電,整個世界都被籠罩在一片混沌之中。
江水在暴雨的肆虐下迅速上漲,洶涌澎湃,仿佛一頭猛獸般企圖沖破束縛,離堤頂僅剩下半米距離。
在那防汛燈刺眼的白光映照下,五十多個機動搶險隊員和村民們正奮力地扛著沉重的沙袋,在泥濘不堪的道路上艱難跋涉。
他們的身影在雨幕中若隱若現(xiàn)。
每一步都踏出了深深的泥印,汗水與雨水交織在一起,浸濕了衣衫,但他們沒有絲毫退縮。
突然,一個瘦弱的身影踉蹌了一下,重重地摔在了泥坑里,那是村里的一名中學生。
他的眼鏡在撞擊下瞬間碎裂,只剩下一個孤零零的鏡框掛在臉上,顯得格外狼狽。
那孩子抹著滿臉泥水說:“江主任,咱們這壩子真要塌了可咋辦?”
這時,一個聲音清晰地傳了出來,那是唐杰在說話。
他滿臉不屑與嘲諷:“要說這修堤壩啊,就跟小姑娘抹粉似的。”
唐杰的聲音帶著煙酒浸潤的沙啞,“粉撲得再厚,下場雨就現(xiàn)原形?!?/p>
“咱們這些錢花得值不值?”
唐杰的話音剛落,會議室里頓時爆發(fā)出一陣哄笑。
有人附和道:“是啊,要我說,還不如省下這些錢給機關食堂添幾個硬菜,讓大家吃得飽飽的,才有力氣干活嘛!”
這話一出,又引來一陣更加肆意的笑聲。
木椅在地板上拖出刺耳的吱呀聲。
“唐鎮(zhèn)長這話在理?!蓖蹊蚪舆^話茬。
他輕輕干咳一聲,清了清嗓子,他的話音傳了出來,“我們這兒呀,什么洪水肆虐,對我們來說,都不過是匆匆過客?!?/p>
“就拿去年那場水災來說,號稱是幾十年一遇的大洪水,來勢洶洶,可結果呢?”
他故意停頓了一下,環(huán)視四周,見眾人皆凝神傾聽,才繼續(xù)說道,“那又怎么樣?”
“洪水一來,反而給了我們一個立功受獎的大好機會,更為我們爭取到了災區(qū)補貼。”
“百姓的損失,往往就靠那么一張嘴巴去說?!?/p>
“會叫的孩子有奶吃,災害損失的評估還不任由他們說?至于最終得了多少實惠,嘿,那可真是各有各的叫法?!?/p>
“撐死膽大的!”
“有人說,水災一來,馬上發(fā)財!這話聽起來荒誕不經(jīng),但細細想來,也不無道理?!?/p>
“有些人啊,還真就盼著水災呢。”
會議室里響起一陣低低的議論聲。
顯然,王栩的話觸動了不少人內心深處的敏感神經(jīng)。
他視而不見,繼續(xù)講道:“就拿去年那場洪水來說吧,青龍橋村得了一個受災的名號?!?/p>
“表面上看是受了損失,可實際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