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怒吼:你們高高在上,口口聲聲講程序講紀律,你們了解下面那些盤根錯節(jié)的利益鏈條嗎?
懂得那些無孔不入的潛規(guī)則嗎?
知道每一個位置上,那些笑臉背后藏著多少把淬毒的匕首嗎?!
但這種沖動僅僅存在了不到一秒鐘,就被他強行用意志的堅冰凍結了。
不能說!絕對不能說!
一旦他說出真相!
秦明那冰冷銳利的目光不僅不會因此松動,反而會立刻化作更為猛烈的追風暴雨!
他完全可以想象秦明的反應:“江昭陽同志!聽你這意思,你早就知道了林維泉這條線?”
“至少是強烈懷疑唐杰與林維泉之間存在不可告人的勾當?”
接下來,秦明的語氣恐怕會變得更加嚴厲,更加危險:“那么,你為什么不在發(fā)現(xiàn)問題的最初時刻,就果斷采取措施予以制止?”
“為什么不向上級組織或者我們紀委進行專門的、書面的、具有可操作性的實名舉報?”
“你的立場和擔當在哪里?!”
“這是嚴重的知情不報,甚至可能有包庇縱容之嫌!你現(xiàn)在的處境,恐怕就不止是失察失教的問題了!”
這“知情不報”、“包庇縱容”的帽子一旦被扣實,那可就真的是萬劫不復!
這無異于張超森求之不得的東風!
對方絕對會趁機將這盆足以淹死他的污水,傾瀉得更加猛烈、更加徹底!
他江昭陽從被調查對象,立刻就能變成被“雙規(guī)”審查的對象!
張超森這一招棋,狠就狠在這里。
他用“用人不當”這個看似冠冕堂皇的理由發(fā)難,逼得江昭陽要么在程序陷阱里自證清白失敗而被認定責任。
要么在反駁過程中為了證明無法“規(guī)勸”而被迫觸及更深的、無法言說的黑暗核心,從而落入一個更加致命的陷阱!
無論哪一種選擇,最終導向的都是他江昭陽的政治死刑!
辦公室內,燈光慘白。
秦明銳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燈,沒有絲毫溫度地籠罩著江昭陽,等待著他的辯解。
白剛依舊保持著看似中立的沉默,但眉宇間那微不可查的皺褶,似乎也在無聲地施加著壓力。
墻上的掛鐘,秒針每一次移動發(fā)出的“咔噠”聲,都沉重地敲擊在江昭陽的心房上。
如同為他的政治生命進行倒計時。
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
那些沸騰的真相,那些無處宣泄的憤怒,在胸膛里灼燒,疼得他五臟六腑都在抽搐。
他知道,任何此刻說出的語言——無論是激烈辯駁,還是蒼白解釋——都只會成為秦明筆下的呈堂證供,成為對方筆下勾勒他“推卸”、“不坦白”、“有問題”的注腳。
張超森苦心布下的網(wǎng),已經通過秦明的手,嚴絲合縫地將他罩在了中央。
越是掙扎,纏繞得就越緊,直至窒息。
所有言語,都失去了意義。
任何解釋,都是徒勞。
江昭陽的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下撇了一下,那是一個飽含著無比壓抑、近乎痛苦的弧度。
他緩緩地低垂下眼簾,目光落在自己掐出了紫紅印痕的手背上。
那印痕,是無聲抗爭留下的唯一見證。
然后,他松開緊握的拳頭,任由那尖銳的刺痛感消退。
整個身體仿佛被瞬間抽空了力氣,又像是瞬間被灌注了千鈞重的鉛。
他挺直的脊背依舊僵硬地支撐著,但那曾經激烈反駁的氣勢,已如潮水般褪去。
他抬起頭,迎向秦明審視的目光,眼神中的怒火、不甘、委屈都消失不見了,只剩下一種近乎木然的、深不見底的平靜。
他不再看他眼前的兩位“大員”,目光仿佛穿透了他們,穿透了墻壁,看向了一片虛空。
無聲的死寂,開始在小小的辦公室內洶涌地蔓延、堆積。
時間仿佛凝固。沒有解釋,沒有反駁,沒有任何新的信息填補這令人窒息的空白。
江昭陽,沉默著。
這是一種放棄辯白的消極嗎?
不,這更像是一種看清全局、洞察死局后的終極自保,一種以退為進、以靜制動的絕望戰(zhàn)術。
他知道,在這精心設計的羅網(wǎng)里,他的每一句話都可能成為新的把柄。
此刻的沉默,是他唯一還能掌控的武器,盡管這武器是如此蒼白、如此沉重,承載著他無法言說的屈辱和滔天的憤怒。
他將自己的所有情緒、所有的不甘、所有的真相,通通封鎖進這銅墻鐵壁般的沉默里。
秦明可以從他的沉默中解讀出固執(zhí)、抗拒、回避責任。
但至少,絕無法從中抓取到任何新的、能夠讓他罪加一等的“口供”。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筑起最后一道無形的壁壘。
辦公室里,只剩下令人心悸的沉默在發(fā)酵。
以及秦明那道如同實質般、始終停留在江昭陽臉上的、越來越冷厲的審視目光。
江昭陽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他就那么靜靜地坐著,如同一尊失去了生氣的雕像,將自己置身于這場風暴的中心,任由冰冷的質疑和審視刮過。
所有的風暴,似乎都被那堵名為“沉默”的高墻,擋在了外面——又或者,全都沉沒在了那片凝固的海里。
秦明逼問道:“你真的沒有什么可說的了?”
墻上掛著的鐘表滴答作響,每一聲都敲在江昭陽的心上。
“沒有!”江昭陽的回答干脆利落,沒有絲毫猶豫。
他雙手平放在膝頭,目光直視著對面的秦明。
江昭陽腦海中閃過上次市紀委因為假金條之事向他賠禮道歉的場景。
那時秦明雖然在大會上態(tài)度誠懇地為他消除了負面影響,那不過是出于無奈而已。
紀委工作出現(xiàn)疏漏被當眾揭穿,任誰都不會痛快。
如今張超森在暗地里興風作浪,捏造事實,秦明終于等到了出氣的機會,自己若是多說,豈不是自投羅網(wǎng)?
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江昭陽暗自思忖。
在官場摸爬滾打,他深知言多必失的道理。
沒有,總比有好!
即使是一個無辜的解釋,也可能被曲解成狡辯或掩飾。
“那好!既然再沒有話說了,那你就對今天的談話簽字吧?”秦明將談話記錄遞給江昭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