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后,江昭陽走到窗前,夕陽將公安大院的國旗染成血色。
他看見樓下特警隊員正把防暴盾牌搬進倉庫。
有個年輕輔警的作訓(xùn)服背后印著“POLICE”字樣,但第二個“L”已經(jīng)褪成模糊的虛影。
特警真是又苦又累。
但正是這些默默無聞的英雄們,守護著城市的安寧與和平。
不過,正好適合沙匡力那小子!
暮色四合時分,江昭陽上了自家的單元門。
樓道里飄著燉蘿卜的香氣。
聲控燈隨著他的腳步聲忽明忽暗。
他的鑰匙緩緩插進家門鎖孔的那一刻,心中莫名涌起一股溫馨而又略帶幾分詫異的情感。
隨著鑰匙的深入,他無意間瞥見了防盜門頂上新貼的“出入平安”四個字。
而那個“安”字卻顯得尤為特別——它的下半部分竟然缺失了,只留下一個孤零零的“宀”字旁。
江昭陽心中頓時明白了幾分,這肯定是母親周靜為了提醒他注意安全,特意貼上的。
但由于她個子不高,踩著凳子時手忙腳亂,不僅貼得歪歪扭扭,連膠水也沒粘牢。
導(dǎo)致“安”字中的“女”字部分不慎掉落了。
這小小的細節(jié),讓他心頭一暖,又帶著些許笑意。
“咔嗒”一聲,門鎖發(fā)出熟悉的呻吟,玄關(guān)處觀音像前的電子蓮花燈應(yīng)聲亮起。
正在廚房擦灶臺的周靜猛地轉(zhuǎn)身。
手里抹布“啪”地掉進洗菜池,濺起的水花打濕了她深藍色圍裙上的白玉蘭刺繡。
“兒子?”她胡亂在圍裙上擦著手小跑過來,“你回來了,今天不是周六呀,也不打電話通知一下?!?/p>
周靜一臉驚喜,她發(fā)梢沾著的蔥花香隨著動作在空氣里散開。
“晚飯也沒有準備。”
“媽,別擔心,我是臨時出差到縣城,晚飯已經(jīng)在外面吃過了。”江昭陽微笑著安慰道。
江昭陽彎腰換拖鞋時,瞥見鞋柜第三層擺著自己高中時的舊球鞋。
鞋幫裂口處細密的針腳在陰影里泛著銀光——母親總在他離家后反復(fù)修補這些早已穿不下的舊物。
客廳傳來《新聞聯(lián)播》片頭曲,江景彰來到玄關(guān),室內(nèi)燈光將他花白的鬢角鍍上一層淡金。
“昭陽啊,你又瘦了。”江景彰的聲音里帶著幾分心疼,他的手不自覺地抓住了剛進門兒子的手腕,“這次出差得幾天啊?”
“明天一早就要回鎮(zhèn)上了,爸?!?/p>
“這么忙?要注意身體啊?!苯罢玫脑捳Z里滿是關(guān)切。
“基層工作就是這樣,事情總忙不完?!苯殃柌幌胱尭改笧樗麚?,昨晚驚心動魄的事,他當然不會說。
周靜已經(jīng)掀開紗罩,露出餐桌上半盤涼拌黃瓜:“媽給你下碗陽春面?灶上還燉著當歸雞湯……”
話音未落就被兒子打斷:“媽,我剛才說過了,已吃過了?!?/p>
“再吃的話,我這肚子可真要抗議了?!?/p>
周靜這才仔細地打量了江昭陽一下,“兒子,你這是又去哪兒打滾了?”
“怎么一身臟兮兮的?快去洗個澡吧?!?/p>
“嗯!”
江昭陽褪下襯衫時,鎖骨處的瘀青讓周靜倒抽冷氣,此刻在節(jié)能燈下泛著詭異的紫紅。
“兒子,這是怎么回事?”
“摔的?!彼杆倥芟蛐l(wèi)浴,擰開出水閥。
蒸騰的霧氣中,母親欲言又止的眼神漸漸模糊。
強勁的水流沖刷過脊背時。
他忽然想起昨夜那讓人驚魂的一夜。
死亡是那樣的真實呈現(xiàn)在面前,激烈的槍聲混合著血腥味的方言咒罵聲,和此刻蓮蓬頭的水聲詭異地重疊。
他猛地關(guān)掉龍頭,掌心在瓷磚墻上按出五個泛白的水印。
浴室門“吱呀”推開。
他換了一身衣服出來,整個人容光煥發(fā)。
“柳雯……”江景彰突然開口,驚得端來果盤的周靜手一抖,蘋果骨碌碌滾到沙發(fā)底下,“柳雯沒有給你打電話?”
“她?不,沒有!”江昭陽擦頭發(fā)的動作僵在半空。
“我們……”喉結(jié)上下滾動,毛巾在掌心絞成麻花,“最近在冷靜期?!?/p>
江景彰讓他坐了下來,“兒子,我們聊聊天!”
“好!”
坐下后,江昭陽終于鼓起勇氣,結(jié)結(jié)巴巴地開口:“爸,這一段感情,我可能要重新考慮?!?/p>
他想起了柳家的態(tài)度,那如同四季變換般的反復(fù)無常。
讓自己在短短的時間內(nèi)經(jīng)歷了從天堂到地獄,再從地獄回歸天堂的極端體驗。
那種過山車般的情感波動,讓他身心俱疲。
每一次的期望都伴隨著失望,每一次的甜蜜都隱藏著苦澀。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去。
江景彰道:“你拿出手機看一下有沒有她的未接來電?”
江昭陽聞言,下意識地從口袋里掏出手機,屏幕亮起的一剎那,他的心猛地一緊。
屏幕上顯示的未接來電記錄中,柳雯的名字赫然在目,而且昨天就來了七八個電話。
只是,昨天的自己根本就沒有看過手機。
特別是晚上的生死關(guān)頭,稍一分神,就會殺身之禍上身。
因此,對于手機的響動,他完全置若罔聞。
“柳家那丫頭……”江景彰斟茶的手忽然頓住,茶湯在半空劃出琥珀色的弧,“前兩天,她和她爸媽就來看你了?!?/p>
“可是你剛好到鎮(zhèn)上去了,沒能見上面。”
周靜撿起掉落的蘋果插話道:“那天,她確實楚楚可憐。”
“她涂著玫紅色指甲油的手指在發(fā)抖,睫毛膏被淚水暈開,在臉上留下蜿蜒的黑線?!?/p>
廚房傳來高壓鍋噴氣聲。
周靜馬上往廚房而去,她正在燉當歸雞湯,藥香混著水蒸氣從門縫滲進來,在父子間隔出朦朧的霧障。
稍頃,周靜捧著湯碗而來,放在江景彰面前的茶幾上,當歸須在金黃雞湯表面浮沉。
然而她又進入廚房。
她剛端著當歸雞湯出來。
接著傳來瓷碗碎裂的脆響及周靜的驚呼,江昭陽觸電般跳起。
“媽,怎么了?”
“兒子,我要給你端當歸雞湯時,不小心把碗砸在地上了,雞湯灑了一地。唉!”
青花瓷碎片在周靜腳下綻成蓮花。
雞湯滲進客廳地磚縫隙,幾根當歸須粘在她拖鞋邊緣。
江景彰笑了,“你還怕沒有人給他燉當歸雞湯?”
“柳家怎么說來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