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里,江昭陽的眼神變得凝重起來。
他深吸一口氣,話鋒一轉:“但是,如果我們選擇植柳樹來固沙防風,那么關于人工方面……”
他轉頭看向始終沉默不語的武裝部長周勝利,“我有信心,如果幾百名機關干部和群眾積極參與這項活動,再加上周部長能夠協(xié)調民兵給予支援,我們的人力資源是充足的。”
周勝利聞言,微微點了點頭。
他雖然依舊沉默,但那眼睛在訴說著他的支持。
“寧鎮(zhèn)長,把窗戶打開吧,讓這沉悶的會議室透透氣。”江昭陽朝坐在窗邊,正低頭翻閱文件的寧凌淇任揚了揚下巴。
她輕輕一推,隨著鋁合金窗框摩擦的吱呀聲里,秀水河風裹挾著潮濕的泥土氣息涌進來。
透過會議室的窗戶望去,渾濁的秀水河正挾著上游暴雨的余威奔涌,防洪堤上裸露的黃土像道猙獰的傷疤。
“大家請看,”江昭陽目光轉向窗外道,“今年夏天的暴雨確實比往年頻繁了許多,這樣的氣候條件對我們的防洪工作提出了更高要求?!?/p>
“光栽樹還怕不行,還得加固堤防?!?/p>
“如果山洪真的暴發(fā),白云山水庫為了安全起見不得不開閘泄洪,而我們這個鎮(zhèn)子,地勢低洼,一旦堤防不夠高或者不夠堅固,后果將不堪設想?!?/p>
“大水漫過堤壩,淹沒農田,甚至威脅到居民的安全,這樣的場景,我想大家都不愿意看到吧?”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們這樣做才能防患于未然。”
“我們要以實際行動,不僅僅是在言語上,而是要付諸實踐,去守護好這片養(yǎng)育了我們的土地,守護好我們共同的家園,不讓它受到絲毫的傷害?!?/p>
江昭陽高吭的聲音在會議室回蕩著。
所有人的目光被江昭陽吸引。
“夠了!”林維泉突然拍案而起,驚得窗臺上的麻雀撲棱棱飛走。
他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強壓下翻涌的情緒:“江鎮(zhèn)長心系民生值得肯定,但集體決策容不得個人英雄主義!”
“我們這兒近三十年來出了什么不堪設想的后果嗎?群眾生命財產毀于一旦了嗎?”
邱洪不滿地瞥了林維泉一眼。
邱洪看著江昭陽泛白的指節(jié),想起一年前的暴雨夜。
當時自己帶江昭陽巡查堤防,這個書呆子竟跳進齊腰深的潰口打木樁。
月光下那張沾滿泥水的臉,與此刻會議室里的面容漸漸重疊。
“你的數(shù)據(jù)哪來的?”他突然沒頭沒尾地問。
“這種數(shù)據(jù)不是坐在辦公室能編出來的!”
江昭陽愣了愣,隨即回答道:“這些數(shù)據(jù)是我通過實地調研得出的,為了確保準確性,我還特地對柳樹的吸水固土性能的具體數(shù)據(jù)進行了深入的調查,并仔細詢問了相關領域的專家。”
“林書記,邱書記,我申請進行大規(guī)模的植樹造防護林與加固堤防工程一并進行?!?/p>
“這是關乎人民群眾生命財產安全的大事?!彼哪抗鈷哌^墻上的“為人民服務”標語,斬釘截鐵道。
“去年不是出現(xiàn)了險情嗎?”
“洪水沒有造成人民群眾生命財產損失,那是洪水還不夠大,加上搶險及時,這只能說是幸運?!?/p>
“但不代表以后仍然會如此,我們不能有僥幸心理,而忽視潛在的威脅。”
“也不要以為搶搶險就行了,還能立個功受個獎,爭取一些政府災區(qū)補助什么的?!?/p>
“我提出這項計劃,并非出于無端的憂慮,更非杞人憂天!真到了那時縫縫補補是無濟于事的。”
“洪峰滔天時,是沒有機會讓你搶險的?!?/p>
江昭陽的一席話,如同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激起了層層漣漪。
絕大多數(shù)參會人員的臉上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他們心中那份對未知災難的隱憂被江昭陽直接點破,不禁感到一陣共鳴。
人們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雖然聲音不大,但那份對江昭陽提議的支持與認同卻溢于言表。
江昭陽這一下將整個議題都改變,由務虛變成了務實。
林維泉的瞳孔倏地收縮。
現(xiàn)在江昭陽完全將會議帶偏了節(jié)奏。
如果自己再不重新取得主導權的話,江昭陽只要提出付諸票決的話,立馬邱洪就會第一個舉手贊成。
其他的人也會漸次舉手贊成。
自己反而會成為孤家寡人!
壓是壓不住的。
蟬鳴聲忽然如潮水退去。
林維泉扯松領帶,他倏地敲響了會議桌子,“我要給大家闡明一點,江鎮(zhèn)長的話,確實有其深刻的道理?!?/p>
“試想,如果真的遭遇極大山洪暴發(fā),那后果將是不堪設想?!?/p>
“我們的家園,我們的安全,都將面臨前所未有的威脅?!?/p>
他停頓了一下,觀察著眾人的反應,見眾人神色凝重,便面不改色撒謊道:“事實上,江鎮(zhèn)長在提出這個議題之前,已經與我進行了深入的溝通。”
“對于他的擔憂和提議,我深表贊同。”
“我們必須正視這個問題,不能等到災難降臨才后悔莫及?!?/p>
“如果大水漫堤,不僅公共財產會受到嚴重損失,各位的家財也可能不保。這是我們誰也不愿意看到的?!?/p>
“因此,我們必須采取行動,防患于未然。種柳治堤,這是一個古老而有效的方法,何樂而不為呢?”
他話鋒一轉,直接進入了表決環(huán)節(jié):“所以,我提議,我們現(xiàn)在就進行舉手表決,同意種柳治堤的請舉手!”
自然沒有一個人不同意。
“明天七點,”他背過身去望著遠處的河堤,“我要在堤上見到樹苗?!辈AТ坝吵鏊澏兜淖旖?,“這個工作由江鎮(zhèn)長負責!”
“是!”江昭陽站了起來道。
林維泉難不倒他,他已未雨綢繆。
“散會!”林維泉突然宣布,茶杯蓋在慌亂中跌落,在瓷磚地面摔成鋒利的碎瓷。
所有的人都走出了會議室。
林維泉獨自坐在主位,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已經涼透的紫砂茶杯,杯壁上“寧靜致遠”的刻字硌著他的指腹。
林維泉有些狼狽不堪,剛才的場景在他腦海中不斷閃回。
江昭陽竟然在短短的時間內展現(xiàn)出了如此驚人的能力和影響力,這讓他既震驚又憤怒。
江昭陽這小子太厲害了。
這才進入黨委多久?
林維泉的后背滲出冷汗。
他記得當時自己扯松領口的動作有多僵硬,喉結上下滾動時牽扯著身體的隱痛。
更可怕的是,隨著江昭陽條理分明的分析,原本一直是支持他的幾個黨委成員眼神開始游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