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這最后一步,還得請你百忙之中撥冗過目,一道核定敲定?!?/p>
“你不點頭拍板,這事它就不算真正落地??!你看什么時候方便?”
這一連串“程序”、“足”、“透”、“扎實”、“核定”,每一個詞都像一根無形的鞭子,在江昭陽的心頭抽打。
蔣珂文把程序的鏈條甩了過來,而且強調(diào)這鏈條是“江昭陽給他們的”,現(xiàn)在鏈條走到了盡頭,只需要江昭陽伸手扣上最后那關(guān)鍵的一環(huán)——他個人的簽字確認。
責(zé)任,也就牢牢地釘在了鏈子的這一端。
江昭陽握著手機的右手下意識地收緊了。
他的下顎咬肌驟然鼓脹了一下,又倏然平復(fù),動作細微得如同微風(fēng)吹過湖面的一絲漣漪,幾乎無法察覺。
“我現(xiàn)在在市里呢?!?/p>
“知道,知道!”蔣珂文的聲音沒有絲毫意外,立刻回應(yīng),“你在市里肯定是有更重要的大事要辦。”
“我就是問……明天?”
“明天你什么時候能回到縣里?”
他恰到好處地停頓,隨即補充了一句,語調(diào)突然增添了幾分不易察覺的重量,“這事兒,不能拖了?!?/p>
“后面……還得按流程‘提交’呢?!?/p>
江昭陽沉默片刻。
這個間隙里,趙珊能聽見電話那端隱約傳來的紙張翻動聲。
她不禁想象著蔣珂文此刻正坐在組織部寬大的辦公桌后,面前攤開著候選人的檔案材料。
江昭陽的聲音里終于帶上了一點清晰的倦意,但語調(diào)依舊沒有太大的起伏,“我明天上午回來。”
“哎,那太好了!就這么定了!”
蔣珂文的聲音陡然升高了八度,像是終于卸下了什么沉重的包袱,透出一種急切的輕快,“明天一早,我在辦公室泡好熱茶,恭候大駕!”
“江常委辛苦了!回頭見!”
話音剛落,聽筒里便只剩下短促而忙亂的“嘟嘟”聲,仿佛蔣珂文害怕再多說一句就會節(jié)外生枝,迫不及待地斬斷了這次通話。
江昭陽將手機放回口袋,轉(zhuǎn)身對上趙珊寫滿疑惑的眼睛。
站在一旁的趙珊,將剛才那段令人窒息的通話從頭到尾聽得清清楚楚。
她那雙好看而理智的柳葉眉深深地擰在了一起,顯露出不加掩飾的驚詫和濃濃的費解。
她向前一步,聲音壓得很低,如同耳語,卻帶著清晰的困惑和試探:“昭陽?我剛才沒聽錯吧?”
“這蔣部長……未免也太……太那個了吧?”
“你雖然是縣委常委,但他是組織部長,資歷也比你深?!?/p>
“他連一個副鎮(zhèn)長的位置確定,都要這么畢恭畢敬、事無巨細地請示你?”
“還要專門等你‘過目’、等你‘核定’、等你‘拍板’?”
趙珊的話語中帶著強烈的難以置信,“這么‘尊重’?這……是不是尊重得有點過了?”
她的目光緊緊鎖在江昭陽那半邊被陰影覆蓋的臉上,試圖捕捉一絲情緒的變化,“你的待遇堪比書記啊。”
“這不合常理,除非……除非你手里握著他不敢怠慢的東西?”
她頓了頓,更加靠近了些,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是氣聲:“還是說,這是另外一種手段?”
“捧到高處……才能摔得更狠?”她的目光銳利地盯住江昭陽的眼睛。
江昭陽唇角牽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那笑容里藏著太多趙珊讀不懂的東西。
“捧殺?”他終于開口,聲音如同冰冷的砂石在摩擦,“他一個在縣城盤踞了十幾年,現(xiàn)在又是組織部長的常委,用得著捧我這么一個板凳還沒坐熱乎的新常委嗎?”
趙珊被反問得微微一窒,眼神中的困惑更深了:“那他這葫蘆里賣的到底是什么藥?”
“一副萬事請教的姿態(tài),把程序走得這么扎扎實實,唯恐留下一點點漏洞,圖什么?”
“就為了最后請你過一下目?”
“這琉璃鎮(zhèn)的副鎮(zhèn)長……是個鍍金的位置,還是怎么著?”
“他這是......”
“黃鼠狼給雞拜年,不會有好心的?!苯殃柪湫σ宦?,這聲冷笑在秋夜的涼意中顯得格外刺骨。
他轉(zhuǎn)身走向院子角落的石凳,示意趙珊也坐下。
石桌冰涼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讓他本就清醒的頭腦更加冷靜。
趙珊若有所思:“這么說,蔣部長現(xiàn)在突然急著定人選,是有人做通了工作?”
江昭陽贊許地看了她一眼:“沒錯。而且你注意到?jīng)]有,他特意強調(diào)‘程序走足、走透、走扎實’,這是在告訴我,從表面上看,一切都合規(guī)合法,挑不出毛病?!?/p>
“那為什么還要專門請你核定?”趙珊還是不解。
“這就是高明之處啊。”江昭陽嘆了口氣,“形式上給足我面子,實際上如果將來這人出了問題,我就要負連帶責(zé)任?!?/p>
“畢竟,是我最后‘核定’的?!?/p>
院子里桂花香氣愈發(fā)濃郁,甜膩得讓人有些發(fā)悶。
江昭陽低聲說道,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給趙珊解釋,“我這個新晉的常委,打破了多少人的算盤啊?!?/p>
趙珊忽然明白了什么:“所以他不是在捧你,而是在設(shè)套?”
“如果我沒猜錯,明天我去核定人選,蔣珂文一定會把‘集體研究’‘程序合規(guī)’掛在嘴邊,讓我不得不點頭。”
“到那時,我就真是騎虎難下了。”
一陣涼風(fēng)吹過,趙珊不禁打了個寒顫。
她從未想過,一個副鎮(zhèn)長的任命背后,竟藏著如此錯綜復(fù)雜的權(quán)力博弈。
“那你要怎么辦?”她擔(dān)憂地問。
江昭陽沒有立即回答,他起身走到桂花樹下,伸手拂過粗糙的樹干,若有所思。
“臨機應(yīng)變吧!”
這時,江昭陽的手機又來了電話。
他一接,是劉明迪的電話。
幾乎是立刻,一個異常爽朗、洪亮,甚至帶著夸張熱情的笑聲就從聽筒里炸了出來,毫無障礙地穿透了這寂靜的大院。
“哈哈哈哈哈!江常委!”
“是我??!劉明迪!哈哈哈……”
這笑聲極具穿透力,中氣十足。
“老領(lǐng)導(dǎo)?!苯殃栭_口,聲音平穩(wěn)地回應(yīng),臉上卻沒有半分笑意,語氣中帶著刻意的距離感,像是在冰冷的墻壁上蒙了一層薄紗,“劉書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