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面坑洼不平,車子不時重重顛簸。
前擋風玻璃外的視野盡頭。
一些穿著橙色反光背心的人影在晃動,擋車鐵牌橫亙在路中——前方顯然是在施工。
“操!”司機低聲咒罵了一句,煩躁地按了幾下喇叭,沉悶的聲響在狹小的街道里回蕩了幾下。
很快被更大的施工噪音吞沒。
前方圍了一小群人,一個工頭模樣的人雙手叉腰,大聲呵斥著旁邊幾個動作緩慢的工人。
地溝挖開,路面被徹底掀開了一大段,深黑的土石堆積在兩側(cè)。
散發(fā)出濃烈的土腥味和隱約的下水道惡臭。
幾臺小型施工器械笨拙地挪動位置。
揚起的塵埃飄蕩在空氣里。
“過不去了!”司機無奈地轉(zhuǎn)過頭,“繞路恐怕更堵,城東那邊也在修管道,搞排水改造?!?/p>
趙珊與江昭陽對視一眼,沒時間也沒選擇余地。
“停車。你在這里等。”江昭陽的聲音不容置疑。
“行。”司機麻利地將車子盡可能靠邊停穩(wěn)。
車門打開,外面混雜著塵土和污水味道的空氣立刻涌了進來。
兩人推門下車,幾乎同時踏上了這條舊城區(qū)被翻攪的街道。
腳下的路面布滿被重型機械碾出的碎石和濕滑的稀泥。
溝槽邊緣殘留著深黑粘稠的泥漿,散發(fā)著隱隱的腐臭味。
穿著醒目橙黃色反光背心的工人們揮動著鐵鏟、撬棍,口中呼喝著模糊不清的號子,汗水浸透后領(lǐng),在塵土飛揚中顯出一種原始的沉重感。
粗糲的機器轟鳴聲不絕于耳。
鉆探與挖掘設(shè)備的撞擊聲直搗耳膜深處。
施工圍擋的藍色金屬板歪歪扭扭地豎立著,尖銳的邊緣在陽光下閃著冷硬的光。
兩人只能沿著溝槽一側(cè)被踩踏出來、略微干硬的狹窄泥巴路小心前行。
空氣里的粉塵嗆人鼻息。
趙珊的高跟鞋鞋尖剛陷入一處稀軟的泥濘,身體便是一晃。
旁邊的江昭陽本能地伸手,五指牢牢握住她的上臂,穩(wěn)住了她搖晃的身體。
他的力道不大,卻異常沉穩(wěn)有力,帶著不容掙脫的強硬。
趙珊借著他這一扶之力,立刻將重心重新穩(wěn)住,低聲吐出一個字:“走?!?/p>
沒有道謝,連眼神交流也沒有。
兩人繼續(xù)前行,腳步在泥濘中拖沓著,深一腳淺一腳。
鞋底和褲腿邊緣很快沾染了大塊大塊的污泥污物,不斷摩擦間發(fā)出黏膩的聲響。
胡同越走越深,兩旁的建筑越發(fā)低矮破舊。
頭頂上密密匝匝的架空電線,在微風中嗡嗡作響,幾乎織成一張沉重的網(wǎng),沉甸甸地壓迫在狹窄的通道之上。
兩側(cè)墻壁是灰暗的水泥或裸露的紅磚,墻上遍布著各種顏色駁雜的涂鴉、層層疊疊的開鎖疏通“牛皮癬”廣告和已然褪色的“拆”字印記。
不知何處傳來嬰兒尖銳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啼哭。
還有隱約的老人拖沓的咳嗽聲。
潮濕發(fā)霉的塵土氣味越來越濃郁,仿佛陳年的布料在陰暗角落里長期發(fā)酵。
終于,他們停在了一個幾乎看不出小區(qū)模樣的建筑群落前。
入口處懸掛著一塊早已銹蝕、字跡模糊的搪瓷牌匾:“商住樓A區(qū)”。
樓棟編號更是隱沒在一堆雜物和胡亂晾曬的衣物后,難以辨認。
地面上污水橫流,幾只翅膀濕漉漉的蒼蠅嗡嗡盤旋,頑強地尋找著任何可以下嘴的污穢。
垃圾隨意堆放在墻角陰影里,散發(fā)出令人作嘔的酸腐氣息。
“6棟二單元?!壁w珊瞇著眼,努力分辨嵌在墻上那骯臟鋁牌上的數(shù)字,聲音里染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
這建筑幾乎喪失了所有建筑的尊嚴感,像被歲月遺忘、拋棄的一塊巨大瘡疤。
他們沿著樓根下幾乎被各式雜物堵塞的通道往里艱難挪動。
樓道口更是重災(zāi)區(qū),破舊自行車、廢棄家具層層疊疊,勉強空出一條僅供一人側(cè)身通過的縫隙。
空氣中充斥著常年不散的油煙味和死水般的陰濕霉味。
兩人一前一后,幾乎是擠進那散發(fā)著汗味和陳腐氣味的樓梯間。
聲控燈已然失效,樓梯臺階在昏暗中只剩下一個模糊的輪廓向上延伸。
“頂樓西戶?!苯殃柕穆曇粼跇翘蓍g的幽暗中響起,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回蕩在狹窄的空間里。
趙珊跟在他身后,高跟鞋踩在水泥臺階上發(fā)出“噠、噠”的脆響,每一步都帶著重量。
越往上,光線越是黯淡。
樓道角落里堆放著雜物,樓梯扶手上覆蓋著厚厚的灰塵。
空氣沉悶得如同死水,只有兩人清晰可聞的腳步聲和微微急促起來的呼吸聲在相互應(yīng)和。
到了頂樓,西戶那扇深色的老式鐵質(zhì)防盜門緊閉著。
趙珊吸了口氣,似乎要壓下心頭那份沉悶的滯重感。
她上前一步,屈起指節(jié),在那扇鐵門上用力叩擊了三下。
“砰!砰!砰!”
沉悶的金屬回響聲在安靜的頂樓樓道里異常清晰,甚至帶著一絲凜冽,沖撞著四面墻壁。
凝神細聽。
死寂。
樓外的風聲似乎也停了,只剩下心跳在耳膜里鼓動的聲音。
幾秒鐘后,又是一組敲門聲響起。
更重,更急。
三聲一組,間隔短暫卻急促,咄咄逼人,似乎要強行砸開那份沉默的堅硬外殼。
鐵門依舊紋絲不動。
長時間的等待,沒有任何回響,如同叩擊在深淵底部。
“她……她不在?”江昭陽壓低了的聲音帶著金屬般的質(zhì)感在趙珊耳邊響起。
一種極其細微,幾乎不可察覺的僵硬感瞬間凍結(jié)在他垂落在身側(cè)的手指尖——那是失望凝結(jié)成的冰凌,刺穿了幾十公里奔波所帶來的疲倦和熱切期待。
一張字條,最終指向的竟是這樣的一扇死門?
趙珊沒有立刻回應(yīng)。
她的嘴唇抿成一條僵直的線,下頜的線條繃得很緊。
沉默迅速蔓延,在兩人之間發(fā)酵。
巨大的失落感如同樓道里的陰影,無聲地籠罩下來,沉沉地壓在每一次呼吸之上。
“白來了!”趙珊喉間含糊不清地擠出三個字,近乎磨牙的聲音。
與其在此浪費光陰,不如立刻回去,撬開林維泉的嘴。
兩人一臉失望。
就在他們轉(zhuǎn)身要走之際,門開了。
嚓……咔噠。
門內(nèi)傳來鎖芯轉(zhuǎn)動的聲音。
門開了一條縫,一只眼睛透過門縫警惕地打量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