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門,冰冷的空氣撲面而來。
趙珊在曲倏因?qū)γ媛渥瑢徲嵟_的金屬表面映出她冷靜的面容。
“曲總,我們也是熟人了?!壁w珊雙手交疊置于桌面,目光如炬,“還是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曲倏稍稍后靠,臉上浮現(xiàn)出那種商場上慣用的、恰到好處的微笑:“趙書記,有話請說?!?/p>
當趙珊話題似乎有意無意地觸及到某個更核心、更敏感、可能與兩人共同守護的“禁區(qū)”沾邊的模糊地帶時。
曲倏那原本因為“努力懺悔”而略顯茫然的眼神深處,極其迅捷地掠過一絲冰冷的、如同匕首反光般的警惕!
盡管他立刻用更頻繁的眨眼、更深的蹙眉,甚至一個略顯無措的抬手動作,假裝去抹不存在的額頭虛汗,將其完美掩蓋,但江昭陽看到了。
那絕不是演員的“入戲”,而是掠食者在嗅到真正威脅氣息時近乎本能的應激反應!
冷靜、冷酷、充滿了評估風險的瞬間計算。
就像一條盤踞在草叢深處的毒蛇。
看似慵懶無害,但當腳步靠近它的致命七寸時。
它那藏在溫柔軀殼下的冷酷本質(zhì)才會在瞬間一瞥中暴露無遺。
江昭陽的心沉了下去。
這印證了趙珊關(guān)于“默契一致性”的猜測。
這兩人看似在相互撕咬推諉,但在某些他們共同認為絕不可觸碰的核心問題上,他們的“本能”驚人地一致——那是一種近乎條件反射的保護機制。
保護什么?
保護他們自己?
還是保護那個在層層帷幕之后,尚未露出真容的存在?
那轉(zhuǎn)瞬即逝的冰冷警惕,比任何慷慨陳詞都更具說服力——那是共同的恐懼。
誰能讓他們兩人共同恐懼?
張超森!
江昭陽猛地抬起頭,眼神中最后一絲猶豫被驅(qū)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破釜沉舟的決斷。
不能再隔岸觀火,捕風捉影的線索已經(jīng)足夠指明方向,必須親自踏入這潭渾水。
趙珊出來后。
他面對趙珊,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清晰地在這間充滿監(jiān)控噪音的房間里響起:“我想正面接觸一下他們?!?/p>
他補充道:“不是那種正式提審?!?/p>
“就當一次……非正式的問詢?!?/p>
“換一個環(huán)境。”
“在那里交鋒,或許能找到解開這團亂麻的關(guān)鍵鑰匙?!?/p>
“他們的臺詞太圓滿了,但臺面下的反應,肢體、氣場、面對面的壓迫力,會告訴我更多。”
他的目光銳利如鷹,“隔著屏幕,感受不到真實的‘場’,我需要進去?!?/p>
趙珊的眉頭瞬間擰緊。
她理解江昭陽的意思,突破瓶頸需要非常規(guī)手段,近距離的直接壓力確有可能讓對方在高度緊繃的狀態(tài)下露出更大的破綻。
但這個要求牽扯太大了。
對面是兩條修煉成精的老狐貍,任何一個問題拿捏不當,都可能被他們抓住反咬一口,甚至被外界解讀為高層有傾向性施壓。
“江常委,”她斟酌著字句,語氣嚴肅,“我理解您的心情?!?/p>
“但正面接觸,尤其是您這個級別,一旦實施,影響……非同小可?!?/p>
“更關(guān)鍵的是,時間……”她重重地吸了一口氣,像是在吐出無形的壓力,“上面要求盡快拿出結(jié)論,壓力已經(jīng)層層傳導下來,各方都在盯著?!?/p>
她的目光直視江昭陽,“如果僵局不能迅速打破,恐怕……最終結(jié)案方向,將不得不依照現(xiàn)有的、‘最清晰’的證據(jù)鏈來推定,即便那可能掩蓋了部分真相?!?/p>
這顯然不是追求真相的選項,卻是各方勢力角逐下可能出現(xiàn)的結(jié)局。
江昭陽的神情陡然變得無比凝重,室內(nèi)的燈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投下深刻的陰影。
壓力如同實質(zhì)的巨石,懸在頭頂。
“我明白?!彼穆曇舻统料氯ィ瑤е环N山雨欲來的重量,“但匆忙結(jié)案,無異于自毀長城?!?/p>
“斬草不除根,放過了真正的源頭,挖出的腐肉就不會是最后一塊?!?/p>
他走近一步,距離單向玻璃更近,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他堅定而略帶憂慮的面容。
“更何況……”他的視線穿透玻璃,仿佛看到了更遠的地方,“我有種直覺,這場較量背后的水,遠比我們眼前看到的這兩個人要深得多?!?/p>
“急著結(jié)案,不是平息風波,可能是埋下更大隱患的伏筆?!?/p>
江昭陽的目光最終鎖定在監(jiān)控屏幕上切換回林維泉隔離監(jiān)室外的實時畫面。
屏幕中,林維泉依舊端坐在簡陋的鐵床沿,脊背挺直,閉目養(yǎng)神,神態(tài)間竟有種奇異的安然。
方才訊問室里那瞬間的破綻仿佛從未發(fā)生過。
又或者說,被一種更強大的意志重新包裹了起來。
他就像一顆被淤泥覆蓋的頑石,冰冷堅硬,不懼水流沖刷。
看著那張平靜卻蘊含著巨大張力的臉,一個清晰的認知如同冰冷的溪流,淌過江昭陽的心底。
他踏入市紀委基地的那一刻,主動卷入這場漩渦,就已經(jīng)不可能再置身事外。
江昭陽來到了審訊室。
審訊室的門在身后合攏,發(fā)出一聲沉悶而堅決的撞擊聲,仿佛宣告著一段過往已被徹底斬斷。
空氣凝固成一種沉重的膠質(zhì),帶著陳舊金屬的冰冷腥氣和若有若無的漂白水刺鼻味道。
頭頂?shù)臒艄馨l(fā)出單調(diào)低沉的嗡鳴,在四面冰冷光滑的水泥墻壁間反復折射,營造出一種令人窒息的無形壓力。
房間中央,一張寬大的不銹鋼長桌固定在地面上,邊緣棱角在慘白燈光下反射著鋒利的光,切割著室內(nèi)局促的空間。
兩側(cè)各有一把同樣材質(zhì)的椅子,像是為一場沉默對決量身打造的刑具。
林維泉被人送了進來。
就在門口停住的瞬間,他那雙渙散、疲憊的眼睛猛地聚焦在長桌對面穩(wěn)穩(wěn)坐著的身影上。
時間驟然停止。
他的瞳孔瞬間收縮,嘴巴下意識地張開,喉嚨里似乎被一團滾燙的砂石堵住,擠出幾個含糊不清的音節(jié):“江……江……”
剩下的字眼像斷線的風箏,跌落在死寂的空氣里。
震驚和狼狽如同被潑墨一樣迅速染透了他整張臉。
他太過震驚,以至于忘了呼吸,臉迅速漲紅。
繼而變得更加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