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仿佛是為了轉(zhuǎn)移這種無形的壓力,側(cè)過身,轉(zhuǎn)向旁邊腳步踉蹌、失魂落魄的張曉蕓。
他用一種刻意放緩、帶著一種近乎安慰性質(zhì)的、卻又強裝輕松的語調(diào)說道:“小張,別怕!”
“沒事的!我們?nèi)ヅ浜项I(lǐng)導(dǎo)們調(diào)查,說清楚情況,把問題搞明白了,很快就能回來!相信我!”
他甚至試圖笑一下,但嘴角只是勉強地、生硬地向上扯了扯,那弧度顯得異常詭異。
根本無法抵達眼底深處那幾乎要噴涌而出的恐慌和不安。
張曉蕓驚恐地抬起頭,像受驚的兔子般飛快地瞥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沒有信任,只有被徹底卷入風(fēng)暴的恐懼和茫然。
對她來說,此刻任何來自這間辦公室里的話語,都失去了意義,只剩下冰冷的恐懼本身。
她被身旁的干事輕推了一下,身體更加劇烈地抖了一下,最終還是邁開了如同灌了鉛的腳,一步一頓,身體幾乎要縮成一團,肩膀僵硬地塌陷下去。
被動地跟隨著那堅定前行的深色身影,每一步都踏在深不見底的恐懼深淵邊緣。
曲倏看著張曉蕓被帶離的樣子,眼神復(fù)雜地閃了閃。
他深吸一口氣,那氣息聽起來更像是某種積攢力量的預(yù)備動作。
他用力咽下一口并不存在的唾液,喉結(jié)在緊繃的脖頸皮膚下滑動出一個清晰的鼓包。
下一秒,他猛地轉(zhuǎn)過頭,臉上那層強撐起來的鎮(zhèn)定、配合甚至帶有那么一絲虛假安慰的偽飾,在轉(zhuǎn)身的剎那仿佛被無形的巨大橡皮擦狠狠擦過,剝離了下來!
一種更深沉、更焦灼、如同落入陷阱困獸般的緊張感瞬間席卷了那張精心打理過的面龐。
所有的肌肉線條都繃緊了,額頭和鬢角難以遏制地滲出細密的汗珠,在頂燈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澤。
那刻意挺直的腰桿也無可挽回地松懈了一瞬,泄露出軀干里強撐的力量已近枯竭。
他向前走去,主動走向辦公室門口的方向。
趙珊就站在那里,如同沉默的山岳。
在曲倏與她擦肩而過,距離不過半臂之遙的瞬間——那個短暫到甚至可以忽略不計的物理接近點——曲倏幾乎是出于一種身體被高壓電流擊穿的本能,極其輕微地頓了一下。
目光,像被無形的磁石強行牽引,無法克制地斜瞥了過去!
然而,迎上他的,依舊是趙珊那雙眼睛。
冰冷的,如同深秋寒潭,不起半分漣漪。
沒有勝券在握的倨傲,沒有貓捉老鼠的戲謔,更沒有一絲因曲倏剛才那番“慷慨陳詞”而生出的、哪怕只有一丁點的信任或是鼓勵的溫度。
那雙眼眸,只是在精準地執(zhí)行著一個冰冷的程序:鎖定目標,收集信息,排除干擾。
趙珊收回了目光,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她只是漠然地轉(zhuǎn)身,率先一步踏出了這間充斥著恐懼余燼的辦公室。
在她身后,兩名訓(xùn)練有素、如同鐵鑄的干警立刻上前,分別站定在渾身僵硬、面若死灰的曲倏身體兩側(cè)。
一左一右,形成一道無法逾越的、帶著強制意味的人形夾板。
他們沒有任何粗魯?shù)膭幼?,只是站定,強大的意志力和空間壓力便已傳達無遺。
“曲總,請?!逼渲幸蝗寺曇舨桓?,卻帶著絕對的、不容拒絕的指令感。
另一個無聲地伸出了手臂,指向辦公室門口那條延伸向未知的、被冰冷日光燈管照亮的寂靜走廊。
走廊深處,似乎能看到警燈無聲旋轉(zhuǎn)投下的、忽明忽暗的慘紅光影,在地面的瓷磚上無聲地暈開、流轉(zhuǎn)。
門外的警笛聲似乎因為距離的拉近而顯得更加清晰銳利。
那單調(diào)而凄厲的鳴響,一聲一聲,如同冰冷的秒針,無比精準地敲打在寂靜的空氣里。
也敲打在曲倏早已千瘡百孔的心室壁上。
每一秒的鳴響,都在清晰無比地預(yù)告著——
結(jié)束,結(jié)束,結(jié)束!
他身后,巨大的紅木辦公室房門被沉重地關(guān)上,“砰”的一聲悶響,仿佛給一段充滿骯臟與背叛的篇章,敲上了最終的、冰冷無比的休止符。
……
江昭陽辦公室。
敲門聲沉穩(wěn)地響起。
三下。
“進。”江昭陽沒動,聲音不高不低。
門被推開,光線爭先恐后地從走廊涌進來。
幾個人影無聲地走了進來。
當(dāng)先一人是郁同和。
他身后的兩名同事年紀稍輕,面孔繃緊如臨大敵,無聲地襯托著前方領(lǐng)頭人的權(quán)威。
“江鎮(zhèn)長?!庇敉烷_口,聲音在安靜的辦公室里激起小小的回響,“打攪了?!?/p>
江昭陽臉上沒什么情緒,只是在嘴角微微牽起一點弧度,算是對那句不咸不淡客套話的回應(yīng)。
他沒有立刻說話,目光投向門口,無聲地示意。
一個年輕干部懂事地退出半步,輕輕帶上了厚重的門。
“砰”的一聲,隔絕了外面的世界,辦公室迅速沉入一種更為靜謐、更易被捕捉呼吸的境地。
走廊里細微的談話聲和腳步聲被徹底斬斷。
“領(lǐng)導(dǎo)親自帶隊,看來事情不小?!?/p>
江昭陽收回目光,重新投向郁同和,語氣依然淡淡的,聽不出波瀾。
郁同和往前踱了兩步,在離辦公桌還有兩步之遙處站定,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感。
他沒有直視江昭陽的眼睛,視線落向桌面江昭陽正在翻看的文件,話卻已經(jīng)遞到:“工作需要,有幾名干部得跟我們走一趟?!?/p>
江昭陽的眉頭極輕微地皺了一下,幾乎微不可察。
他拿起桌上的不銹鋼保溫杯,擰開蓋子,對著杯口吹了吹浮著的茶葉,抿了一小口。
滾燙的茶水順著喉管流下,暫時壓住了某些東西翻涌的苗頭。
“為什么?”他放下杯子,蓋子發(fā)出輕微脆響。
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明知故問的冷靜。
郁同和的臉上如同戴上了一張嚴絲合縫的面具,公事公辦的標準神情紋絲不動。
他語調(diào)沒有起伏,平得像在陳述文件條目:“有的涉嫌違紀,甚至犯罪,需要進一步核實問題?!?/p>
“有的,需要配合紀委調(diào)查。”
“程序需要,還請理解支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