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變得激昂,帶著哭腔,眼淚再次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
“在生與死的考驗面前!在個人安危與少年生命的天平之上!他……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后者!”
“他把生的希望……留給了別人!”
“把死的危險……留給了自己!”張超森泣不成聲,幾乎無法連貫地說下去。
他猛地低下頭,肩膀劇烈地聳動著,話筒里傳出他壓抑不住的、破碎的嗚咽聲。
整個禮堂被巨大的悲痛徹底淹沒。
哭聲不再是壓抑的啜泣,而是匯成了悲傷的洪流。
寧凌淇已經(jīng)哭倒癱軟于地上,被旁邊的女干部攙扶起來。
邱洪這個平日里鐵骨錚錚的漢子,此刻也佝僂著背,雙手捂著臉,淚水從指縫中洶涌而出,身體不住地顫抖。
過了好一會兒,張超森才勉強止住悲聲,抬起頭,臉上涕淚縱橫。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聲音嘶啞破碎,帶著一種近乎虛脫的悲愴:
“……他的英名,將永遠鐫刻在我們琉璃鎮(zhèn)的歷史豐碑上!”
“他的精神,將永遠照亮我們前進的道路!”
“昭陽同志永垂不朽……是我們所有人……心中永遠的楷模!”
他再次哽咽,幾乎喘不上氣,緩了好幾秒,才用盡全身力氣喊道:“現(xiàn)在……讓我們……懷著最深的敬意……向英雄……向烈士……”
張超森頓了頓,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撕裂的悲鳴,“……三鞠躬!”
話音落下,沉重的哀樂再次奏響最高潮的段落,如同悲鳴的挽歌。
張超森率先深深地彎下了腰,頭顱幾乎要垂到膝蓋。
整個禮堂瞬間如同被無形的巨浪席卷。
所有的人,無論前排后排,無論官員還是百姓,都齊刷刷地、深深地彎下了腰。
頭顱低垂,肩膀聳動,整個空間只剩下哀樂的轟鳴和一片壓抑的、山呼海嘯般的悲泣。
這是一個沉痛到極點的集體儀式,是對一個“逝去”生命的最后告別。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當沉重的哀樂最后一個音符拖著長長的尾巴,終于不甘地消散在禮堂高聳的穹頂之下時。
張超森連同所有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人們,開始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頭來。
仿佛從深水中浮起,動作緩慢而滯重,帶著告別后無盡的疲憊和空虛。
然而,就在他們視線抬升、重新聚焦的剎那——
時間,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巨手狠狠地按下了暫停鍵。
禮堂的大門,不知何時竟無聲無息地敞開著。
門外是熾烈得有些刺眼的陽光,勾勒出兩個逆光站立的身影。
門口,一個漂亮的年輕女人,正用肩膀和手臂,穩(wěn)穩(wěn)地攙扶著一個男人。
那男人身形高大,卻顯得異常虛弱,半邊身體幾乎倚靠在女人身上。
他裸露的胳膊上還纏著滲血的紗布。
他的臉色蒼白如紙,嘴唇干裂,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冷汗,呼吸沉重而短促。
每一下都牽動著胸膛,顯露出巨大的痛苦。
可那張臉!那張在逆光中略顯模糊、卻無比熟悉的臉!
轟——!
如同萬噸炸藥在密閉的空間里被瞬間引爆!
一股冰冷刺骨、足以凍結(jié)靈魂的恐怖寒流,以無可阻擋的狂暴姿態(tài),瞬間席卷了整個琉璃鎮(zhèn)政府禮堂!
“啊——!”
一聲凄厲到變了調(diào)的、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尖叫,猛地從一個前排的女干部喉嚨里迸發(fā)出來!
她的眼睛瞪得幾乎要裂開眼眶,死死盯著門口,手指顫抖地指著,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怪響。
“呃……媽呀!”一個中年男人驚得魂飛魄散,下意識地狠狠揉搓自己的眼睛,仿佛要把眼前的幻象揉碎,結(jié)果卻只揉出了滿眼的金星和更深的恐懼。
“鬼!鬼啊——!”后排一個年輕小伙失聲尖叫,聲音尖銳得幾乎刺破耳膜。
“老天爺!昭……昭陽?……是昭陽?!”邱洪死死盯著門口,嘴唇劇烈地哆嗦著,臉色從死灰瞬間漲成豬肝般的紫紅,又迅速褪成駭人的慘白,眼神里充滿了極度的震驚、混亂和一種近乎瘋狂的難以置信。
“詐尸了!救命啊!”有人歇斯底里地喊叫起來。
整個禮堂,瞬間炸開了鍋!
前一秒還沉浸在肅穆悲痛中的秩序蕩然無存。
驚恐的尖叫、椅子翻倒的巨響、人群慌亂的推搡和哭喊、還有因為極度恐懼而發(fā)出的、意義不明的嘶吼……
所有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混亂的、歇斯底里的聲浪,瘋狂地沖擊著禮堂的墻壁和屋頂。
空氣中彌漫的香燭味、花香,瞬間被濃烈的恐慌氣息所取代。
人們像受驚的羊群,本能地向后擁擠、推搡、跌倒,試圖遠離門口那對詭異的身影。
有人嚇癱在地,有人想奪路而逃卻被堵住,有人緊緊抓住旁邊的人尋求依靠。
更多的人則是完全呆滯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無法抑制的顫抖。
張超森還保持著鞠躬后直起一半腰的姿勢,僵硬地凝固在原地。
他臉上的淚水甚至還沒來得及干涸,此刻混雜著新冒出的、冰涼的冷汗,順著扭曲的肌肉紋理滑落。
他張著嘴,喉嚨里發(fā)出“咯咯”的怪響,眼珠暴凸,死死盯著門口那張蒼白卻無比熟悉的臉。
那眼神,活脫脫像是白日里撞見了從地獄爬出的惡鬼!
他手中的發(fā)言稿無聲地滑落,雪白的紙頁如同招魂的幡,飄飄蕩蕩,最終落在一地狼藉之中。
逆光中,江昭陽的身體因劇痛和虛弱而微微晃動了一下。
他下意識地更緊地抓住了向婧的手臂作為支撐。
向婧則挺直了背脊,像一棵在風(fēng)暴中扎根的樹,目光警惕而銳利地掃視著眼前這混亂失控、如同末日降臨般的景象。
她的另一只手,不動聲色地微微抬起,護在江昭陽身前,仿佛隨時準備應(yīng)對任何可能的瘋狂沖擊。
熾烈的陽光從他們身后涌入。
在他們身前投下長長的、沉默的影子,一直延伸到禮堂深處那片混亂的、驚駭失色的、凝固的人群之中。
生與死,在這片被哀樂和哭嚎浸透的空間里,以一種最荒誕、最驚悚、最令人窒息的方式,轟然對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