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那點小聰明,那句“請示過韓政委”的暗示,在容局長的震怒面前,非但沒能成為護身符,反而成了火上澆油!
韓政委會怎么想?
自己這蠢貨,不僅沒立下半點功勞,反而把他也拖進了這灘渾水!
捅破了天,連帶把領導也拽了下來!
這簍子,簡直捅到了九霄云外!
冷汗又一次洶涌而出,瞬間濕透了前胸后背。
現(xiàn)在局長,副局長都得罪了,又把政委拉下了水。
他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那即將到來的內(nèi)部調(diào)查會議。
會議室里煙霧繚繞,氣氛凝重得如同鉛塊。
容略圖面沉似水地坐在主位,手指在桌面上無意識地敲擊著,每一下都敲在他瀕臨斷裂的神經(jīng)上。
紀委某個早就看他不順眼的領導,會拿著那份冷冰冰的會議記錄,一條條宣讀他的“罪狀”:無組織無紀律,擅自越權(quán)執(zhí)法,造成惡劣影響,損害機關(guān)形象……每一條都足以將他釘死在恥辱柱上。
然后,是處分?降職?調(diào)離?
甚至……他不敢再想下去。
“張隊!線!線接好了!”車窗外傳來年輕警員急促顫抖的喊聲,將張源從恐怖的幻想中猛地拽回現(xiàn)實。
他猛地睜開眼,布滿血絲的瞳孔里全是驚魂未定。
他深吸一口氣,那空氣灼熱滾燙,如同咽下燒紅的炭塊。
再次擰動鑰匙!
這一次,他幾乎是帶著同歸于盡的狠勁。
“嗡——咔咔咔——轟??!”
引擎發(fā)出一陣瀕死般的劇烈咳嗽和掙扎后,終于轟然啟動!
排氣管噴出一大股濃濁的、帶著汽油味的黑煙,在沉悶的空氣中彌散開來。
“走!快走!”張源幾乎是吼破了嗓子,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
他猛地掛上倒擋,油門一踩到底!
輪胎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發(fā)出刺耳的摩擦尖嘯,原地卷起一陣嗆人的塵土。
車子像一頭發(fā)狂的野獸般向后猛地一躥。
又被他慌亂地一腳剎車死死踩住,車身劇烈地前后晃動。
車里車外的人都被這亡命徒般的架勢驚得齊聲驚呼。
圍觀的人像受驚的鳥雀般向兩邊散開。
他根本無暇顧及,手忙腳亂地換上前進擋,方向盤打得歪歪扭扭。
警車如同醉漢般,歪斜著、咆哮著,猛地沖出鎮(zhèn)政府那象征著秩序也象征著束縛的鐵柵欄大門。
就在車子竄出大門,匯入外面相對開闊的省道那一刻,張源下意識地掃了一眼后視鏡。
鏡面微微晃動,映出鎮(zhèn)政府門口那一片狼藉的混亂景象。
驚魂未定的其他未上車兩個手下正手忙腳亂地爬上另一輛警車……
隨即,后一輛警車也溜之大吉。
張源沒有明白。
今天他惹了一個他惹不起的人,當然不是王栩。
鎮(zhèn)政府門口的風暴隨著警車的倉皇逃離而暫時平息,但空氣里仍彌漫著無形的硝煙味和劫后余生的黏膩潮濕。
圍觀的人們得了江昭陽那聲沉穩(wěn)有力的“大家散了吧”,這才如夢初醒,嗡嗡的議論聲低了下去。
人群像退潮般緩緩向四周散開,留下空蕩蕩的院子和一地狼藉的目光。
那些目光最后掃過王栩時,少了些幸災樂禍,多了點復雜的探究——這王鎮(zhèn)長,竟真能從縣公安局來抓人的陣仗里囫圇個兒出來?
這個萬所長為了他,也真敢撕破臉皮,讓同事無地自容。
萬鈞緯沒再看那輛消失的警車。
他轉(zhuǎn)向王栩,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塵埃落定后的公事公辦:“王鎮(zhèn)長,關(guān)于你的刑事立案,我已經(jīng)打了報告,申請撤銷?!?/p>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直視著王栩瞬間涌上狂喜的眼睛,“這意味著,你沒有刑事責任了?!?/p>
王栩只覺得一股滾燙的熱流猛地沖上頭頂,眼前甚至短暫地模糊了一下。
壓在心頭幾乎將他逼瘋的巨石轟然粉碎。
他嘴唇哆嗦著,巨大的沖擊讓他一時失語。
“不過,”萬鈞緯的聲音沒有絲毫波瀾,繼續(xù)道,“雖然刑事責任沒了,但是你的違紀行為,依然存在?!?/p>
“與熊斌的不當接觸,收受他禮金的問題,這些,你仍需接受組織紀律的處分?!?/p>
“程序會走,該擔的責任,跑不掉。”
“謝謝!謝謝!”王栩的聲音帶著明顯的哽咽,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深深彎下了腰,脊背顯出幾分佝僂的激動。
“能洗清這不白之冤,我王栩已是感激不盡!”
“給我黨紀政紀處分,我絕無二話,心甘情愿!我認!我都認!”
他抬起頭,眼窩泛紅,里面是劫后重生的巨大感激和一種近乎卑微的順從。
“不要謝我,”萬鈞緯的聲音沉了些,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指向性,“你最該謝的,是江鎮(zhèn)長?!?/p>
“沒有他,你這冤屈,想洗清,難如登天?!?/p>
“還有你的妻子的病,也是他一手治好的?!?/p>
“這份情,你得記著?!?/p>
說完,萬鈞緯不再停留,對江昭陽略一點頭,便轉(zhuǎn)身大步走向自己的座駕。
車門關(guān)上,引擎低沉地咆哮一聲,迅速駛離了這里。
王栩轉(zhuǎn)向江昭陽,“江鎮(zhèn)長……”開口兩個字,竟已帶上了難以抑制的顫音,“我……我對不起您!”
他猛地抬起頭,臉上混雜著極度的羞愧、悔恨和一種孤注一擲的坦白,“為了我那點見不得人的私心,為了在熊斌那里撈好處,我王栩……我瞎了眼!”
“我豬油蒙了心!”
“我像條搖尾巴的狗一樣,盲目地跟著別人,在班子會上反對您,在底下散布對您不利的話,處處給您使絆子,拆您的臺!”
“我……我不是人!”
他語速越來越快,情緒激動,額頭上青筋跳動,臉皮漲得通紅發(fā)紫。
他猛地抬手,似乎想狠狠抽自己一個耳光。
手揚到半空,卻又僵住了,只剩下劇烈的顫抖。
“然而,”王栩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悲愴的轉(zhuǎn)折,“在我被誣陷、被當成罪犯抓起來,是您!是您江鎮(zhèn)長仗義執(zhí)言,伸手拉了我一把!”
“把我從深淵邊上拽了回來!給了我一條活路!救了我呀,這一切……”
他用力拍著自己的胸口,發(fā)出沉悶的聲響,“而且還治愈了我老婆的病,我王栩記在心里!刻在骨頭上!沒齒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