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身體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wěn),猛地向后跌坐回寬大的皮椅里,沉重的身軀壓得椅子發(fā)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
他下意識地抬手扶住自己滾燙的額頭,指尖冰涼。
完了!何狄這家伙……竟然糜爛到了如此不堪的地步!
生活作風,當場抓獲,拍照留證!
任何一個詞都足以釘死一個干部的棺材板,何況是三者疊加?
這已經(jīng)不是糊涂,這是徹底的墮落!
是自尋死路!
柳璜的胸膛劇烈起伏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痛感,仿佛吸入的不是空氣,而是滾燙的沙礫。
何狄的前途,徹底毀了!
在他柳璜的眼皮子底下,在他父親何東來傾注了無數(shù)資源和人脈鋪就的路上,轟然崩塌,碎得連渣都不剩!
絕望如同冰冷沉重的海水,瞬間淹沒了他。
何東來……張超森……這兩位在縣里都頗有分量、曾經(jīng)是何狄最大靠山的人,此刻在柳璜混亂的腦海里只剩下兩個模糊而冰冷的符號。
鐵證如山,照片在手,眾目睽睽之下,誰還能罩得???誰敢罩?
誰又愿意為一個道德徹底破產(chǎn)、淪為笑柄的人去賭上自己的政治聲譽?
連帶著張超森自己,恐怕此刻也正焦頭爛額,急于撇清關(guān)系,唯恐被這灘骯臟的爛泥濺上一身腥臊。
庇護?
此刻恐怕是避之唯恐不及!
一股更加尖銳、更加無地自容的劇痛,如同淬毒的鋼針,猛地刺穿了柳璜的心臟。
柳雯!他的女兒,她以后如何見人?她將如何面對那些如今只剩下幸災樂禍和鄙夷的目光?
流言蜚語會像最惡毒的箭矢,將她釘在恥辱柱上。
柳家的顏面……柳璜仿佛已經(jīng)聽到了四面八方涌來的嗤笑聲,那些平日里恭敬的臉孔下,此刻正翻涌著怎樣刻薄的嘲諷?
他苦心經(jīng)營了幾十年,支撐著整個家族門楣的“柳”字,被何狄這一灘爛泥,徹底糊成了整個城市官場茶余飯后最不堪的笑料!
這顏面,該往哪里放?
這巨大的恥辱,又該拿什么去洗刷?
柳璜癱在椅子里,渾身冰冷僵硬,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頭。
窗外刺眼的陽光斜射進來,照亮空氣中飛舞的細小塵埃,也照亮了他臉上瞬間失去所有血色的灰敗。
他直勾勾地望著天花板那盞冰冷的吸頂燈,眼神空洞,沒有一絲光亮。
那燈的光芒,此刻看來竟像一只冰冷無情的眼睛,無聲地嘲笑著他的失算、他的難堪、他整個家轟然倒塌的尊嚴。
辦公室里死寂無聲。
柳璜癱在椅子里,曾昭方才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像毒釘,一根根楔進他腦中深處,反復穿刺攪動。
辦公室那扇厚重的門早就被曾昭離開時無聲地帶緊,隔絕了外面所有嘈雜,卻隔不斷辦公室里愈發(fā)濃稠的死寂。
空氣中懸著的塵埃都停滯下來,仿佛成了凝固的血點。
他看著桌上那部電話機——曾是權(quán)力的觸角,此刻卻冰冷如沾血的兇器。
手幾次抬起,又像被燙到般蜷縮收回。
指關(guān)節(jié)用力繃得慘白,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脆弱的皮肉里。
終于,那股積蓄到頂點的恐懼、憤怒和最后一絲殘存的僥幸,如同沸騰的巖漿轟然決堤。
他猛地向前撲去,一把抓住沉重的電話聽筒,力氣大得指節(jié)都在隱隱作響,似乎要將它捏成碎片。
沒有片刻的猶豫,手指憑著多年刻在肌理里的記憶,猛地摁下了那串滾燙的數(shù)字。
聽筒里傳來的盲音一聲、兩聲……空洞而漫長,每一次都像是在凌遲他緊繃到極限的神經(jīng),清晰地在他焦灼的鼓膜上震動。
終于,對面?zhèn)鱽怼斑菄}”一聲細微的接通聲。
柳璜甚至來不及等對方慣常的開場白,咽喉像是被砂紙摩擦過,嘶啞急促地低吼出來:“親家!何狄是不是出事了?”
他的聲音像繃緊的弓弦在斷裂邊緣震顫,每一個字都在往外迸著火星子。
電話那頭的何東來,清晰地抽了一口冷氣,那“嘶——”的氣流聲透過電流無比刺耳。
隨即,何東來的聲調(diào)陡然拔高,像是猝不及防下本能地豎起了一層防御,又硬又刺:“親家?你……你聽誰嚼舌根了?!”
那語氣里瞬間裹滿警醒的刺,帶著強烈的、不容置疑的排斥意味。
柳璜只覺得一股冰冷的鐵銹味沿著舌根蔓延開來。
他牙關(guān)緊咬,下頜骨繃出僵硬的線條,仿佛要將那冰冷的聽筒生吞下去。
“聽誰嚼舌根?”柳璜從齒縫里擠出這句反問,聲音壓得更低,卻像淬了冰的刀鋒,磨出刺耳的低嘯,“走廊里每一雙眼睛,每一道門縫后面竊竊的語聲,都在議論!何狄!”
他猛地把這個名字砸向電話那頭,“他那個副鎮(zhèn)長的位置,是不是……徹底泡湯了?!”
聽筒里的沉默變成了實質(zhì)性的冰坨,沉甸甸地凍在柳璜的耳邊,凍結(jié)了時間流動的聲音。
幾秒,如同幾個世紀般漫長,只有電流空洞的底噪在“滋滋”作響,挑動著人最脆弱的神經(jīng)。
柳璜能清晰地聽見自己太陽穴的血管在突突狂跳,一下又一下撞在耳膜上。
終于,何東來那刻意拖長、帶著某種油膩打滑般的聲音傳了過來,像一層黏膩的油污試圖涂抹真相:“這個嘛……”
他的音調(diào)含混地拐了個彎,帶著難以名狀的回避,“咱們兩家結(jié)親,是看重情分緣法的?!?/p>
“柳局,你總不會……是為了何狄將來頭頂那個所謂的官帽子吧?”
反問的語氣里夾雜著明顯的不悅和審視,甚至還有一絲隱隱的嘲弄。
“親家說話得有分寸!”柳璜的聲音陡然銳利,將“分寸”二字咬得極重,“兒女大事,做父母的自然要把眼睛擦亮些?!?/p>
“嫁女兒,說到底,先看的是什么?得看人品!人心不正,就是給他個金鑾殿,又能坐穩(wěn)幾天?!”
電話那頭再次陷入短暫的、令人窒息的安靜。
隨即,何東來的聲音陡然冷硬下去,失去了方才那點虛偽的客套。
那聲音如同生銹的鐵器在砂石上用力摩擦,粗糙而尖銳:“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