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他手忙腳亂抓起一件不知是褲子還是上衣的布料就往身上套,動作笨拙得像被抽掉了筋骨。
嘴里發(fā)出意義不明的、破碎的音節(jié):“不…不是…江鎮(zhèn)長…你聽我…我…誤會…是誤會……”語無倫次,邏輯崩壞。
旁邊的謝琪玲則蜷縮成一團,像一只被剝光了羽毛暴露在寒風中的鳥。
她死死咬著下唇,試圖抑制那洶涌而上的啜泣,身體卻不受控制地劇烈起伏。
每一次吸氣都伴隨著尖銳的抽噎,淚水混合著汗水,在她慘白的臉上沖出幾道狼狽的痕跡。
她胡亂地抓起一件衣服擋在胸前,手指抖得幾乎抓不住布料,眼神空洞地投向門口的方向,卻又在接觸到任何人的目光時,觸電般地縮回。
門口,不知何時已經(jīng)無聲地涌入了黑壓壓的一片人。
走廊的燈光被他們的身影切割得支離破碎,投射進屋內(nèi),在地面拉出長長的、扭曲的暗影。
沒有喧嘩,只有一種令人心悸的、黏稠的沉默,仿佛無數(shù)雙眼睛在黑暗中貪婪地舔舐著屋內(nèi)的不堪。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興奮,如同餓狼嗅到了血腥。
突然,一點刺目的白光毫無征兆地在人堆邊緣炸開。
“咔擦!”
冰冷、清晰、毫無感情的快門聲,像一顆子彈射穿了凝滯的空氣。
緊接著,第二點、第三點白光接連閃爍,伴隨著此起彼伏、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咔擦”聲,如同某種嗜血的昆蟲在集體啃噬。
慘白的光束短暫地照亮一張張模糊不清、卻又寫滿窺伺與獵奇的臉,照亮何狄慌亂遮掩的手。
照亮謝琪玲絕望中陡然抬起的、被淚水和屈辱浸透的臉龐。
也照亮了王前明靠著墻壁、如同石化的側影,和他眼中那最后一絲光亮被徹底掐滅的瞬間。
江昭陽站在風暴眼的中心,清晰地感覺到那些手機鏡頭貪婪地捕捉著每一寸丑陋,像無數(shù)冰冷的吸盤吸附在皮膚上。
那扇被王前明撞得歪斜、木茬猙獰外翻的門。
此刻在他眼中,已不再是普通的房門。
它像一個被暴力撕開的巨大傷口,赤裸裸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門內(nèi)上演的這場丑劇,連同門外那些冰冷閃爍的藍光記錄,被這扇破門框成了一個恥辱的標本,一個無法磨滅的印記。
他感到一陣強烈的窒息。
夜風從破碎的門洞灌入,帶著夏夜特有的微涼,拂過他滾燙的臉頰。
然而這風非但未能驅散心頭的重壓,反而裹挾著屋內(nèi)的甜腥、汗臭和門外人群渾濁的氣息。
混合成一種沉甸甸的、令人作嘔的污穢感。
沉甸甸地壓在他的胸腔上,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肺葉,帶來火辣辣的痛楚。
那扇歪斜的門洞,在走廊昏暗燈光的映襯下,邊緣扭曲,像一個咧開的、無聲嘲笑的巨口。
這傷口深可見骨,它撕裂的何止是這間宿舍的門板?
它更兇猛地撕開了機關大院里那層薄如蟬翼的平靜表皮,將底下盤根錯節(jié)的藤蔓、腐爛的根須、以及最不堪的膿血,一股腦兒地暴露在慘白的燈光和無數(shù)雙眼睛之下。
這裂痕,注定要帶著恥辱的烙印,刻進這座森嚴大院每一塊冰冷的磚石縫隙里,成為一道無法彌合、不斷滲出毒液的疤痕。
多行不義必自斃!
何狄完了。
徹徹底底地完了!
他苦心經(jīng)營、鉆營攀附得來的一切——副鎮(zhèn)長的頭銜,那份在眾人面前道貌岸然的威風,那些觥籌交錯中的許諾與利益……
所有的一切,都在這一夜,在這扇被撞開的破門前,被扒得精光。
暴露在無數(shù)冰冷的鏡頭和幸災樂禍的目光之下,如同被剝了皮的死狗,只剩下丑陋和腥臭。
他的政治生命,在“咔擦”的快門聲中,已然被宣判了死刑。
這棟樓里,再不會有他的位置。
可是……柳雯……
這個名字毫無預兆地、帶著尖銳的刺痛感,刺穿了江昭陽翻騰的思緒。
何狄的丑聞,對她而言,何嘗不是一場毀滅性的風暴?
那扇被撞開的門,撞碎的不僅是王前明的家,也必然將柳雯小心翼翼維持的生活,撞得粉碎。
一股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猛地攫住了他,是憐憫?是悲哀?
還是別的什么?
江昭陽心中百味雜陳,胸中劇烈地翻攪,比屋內(nèi)的污濁氣息更讓他窒息。
秋天的清晨,陽光擠過琉璃鎮(zhèn)政府大樓厚重的玻璃幕墻,吝嗇地在走廊上投下幾道狹長而清冷的光帶。
空氣里還殘留著一絲昨夜雨水洗刷后的清冽味道,但此刻這點濕潤卻成了粘附在人心底的寒意。
剛換上的宣傳欄玻璃嶄新得刺目,里頭那張關于何狄提拔的公示通知,像一道新鮮卻注定夭折的傷口,在冰涼的光線里徒勞地燃燒著。
驚雷般的消息不脛而走,沿著辦公樓的犄角旮旯瘋長起來。
如同霉菌,悄無聲息地覆蓋了所有光滑或粗糙的表面。
每個人步履都小心翼翼,視線碰撞時快速分開,唇齒間無聲蠕動又緊緊閉合。
走廊盡頭,何狄辦公室的門罕見地緊閉著。
人們走過時,目光如無形的手指,在那扇磨砂玻璃門上短暫地刮擦一下。
第二天下午。
辦公室內(nèi),何狄正深陷在自己的皮椅里。
他的太陽穴突突地脹痛,一個可怕的預感越來越清晰沉重:他的世界,要塌了。
“篤、篤、篤——”
敲門聲謹慎而干脆。
三聲過后,門直接被推開一條縫。
夏蓓莉探進半邊身子,臉上竭力維持著公事公辦的鎮(zhèn)定,但眼底倉促掠過的一絲輕蔑暴露了一切。
“何主任,”她的聲音放得極低,幾乎只是氣流摩擦嘴唇的聲音,“紀委的領導……到了,在小會議室。還有組織部的……”
何狄坐在那兒,那幾聲篤篤篤,像冰冷的石子,接二連三擲在他繃緊的鼓面上。
他的身體猛地一震,仿佛被一股無形的電流貫穿裂。
他緩緩抬起眼,目光穿透那磨砂玻璃門上模糊晃動的人影,望進空無一物的虛無。
半晌,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他聽到自己喉嚨里發(fā)出一個沉悶嘶啞、像是破舊風箱拉動的字:
“……知道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