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無法為地方帶來立竿見影的經(jīng)濟效益或耀眼的政策加分時,其“實用價值”便大打折扣。
他們在場面上不得不給予敷衍的尊重。
但心底深處的輕視和不耐,往往會通過細微處流露出來——比如握手時的冰冷和短暫,比如交談時看似專注卻飄忽的眼神,比如排位座次上那幾分勉強的安排。
林維泉這樣的人也不乏其例。
在他這樣的人眼里,自己這樣的人有職無權,空有教授名頭有什么用?
在他那個層面,實用主義和權力導向才是衡量人的真正尺度。
這份冷漠,這份輕視,不經(jīng)意間就會表現(xiàn)出來,下屬對自己的接待安排自然也就輕慢了。
江昭陽覺得不妥。
于是,就有了江昭陽在包廂門口與寧凌淇那番緊急低語。
“為了讓自己感覺好一點兒……費了這么大的周章……何苦來哉?”王傳宗靠在寬大的椅背上,望著桌上那杯早已涼透的水,心中涌起的情緒復雜得難以名狀。
然而,王傳宗的心底最深處,竟也悄無聲息地滋生出一絲……感動。
這感動不為別的,只為江昭陽的這份用心。
是的,用心!
為了讓他在這個由行政力量主導的場域里不感到被冷落和忽視,為了平衡林維泉落下的那絲冷漠。
江昭陽與寧凌淇構思了情節(jié),導演了沖突,最終將一場可能的“怠慢”轉(zhuǎn)化為了一份“意外之喜”的“禮遇”。
這種近乎繁瑣的“曲線救國”,這種精妙地維護他體面的方式,這份在規(guī)則縫隙中努力尋求平衡的巧思與行動力……其背后的動機,確實包含了對他王傳宗本人的一份尊重和關照。
盡管這方式充滿了官場的油滑和算計,顯得有些滑稽可笑。
但在王傳宗看來,比起林維泉那冰冷的握手和毫不在意的態(tài)度。
這份暗中耗費的“苦心”,竟是冰冷的官場規(guī)則下,所能給予他的、近乎最大程度的人文關懷了。
翌日清晨,薄霧尚未散盡。
一層乳白色的輕紗溫柔地籠罩著新世紀的綠植庭園。
早起的鳥雀在沾著露水的枝葉間跳躍,啾鳴聲被厚重的玻璃幕墻過濾得細碎而遙遠。
新世紀的餐廳內(nèi),巨大的落地窗將晨曦切割成溫暖的金黃格子,柔柔地鋪展在锃亮的大理石地面和紅木餐桌上。
桌中央,幾層竹制蒸籠疊成小山,裊裊白汽執(zhí)著地向上攀升,帶著鮮活的生命力。
籠蓋揭開一角,露出里面錯落有致的晶瑩藝術品——水晶蝦餃皮薄如紙,隱約透出粉嫩的蝦仁和翠綠的筍丁。
叉燒包蓬松雪白,頂部微微裂開,滲出誘人的琥珀色醬汁光澤。
一旁的白瓷寬碗里,盛著濃稠滾燙的皮蛋瘦肉粥,米粒幾乎化開,沉浮著深色的皮蛋塊、粉嫩的肉絲和點點翠綠蔥花。
氤氳的霧氣在斜射進來的晨光中繚繞、盤旋、彌散,給整個空間籠罩上一層朦朧而溫暖的濾鏡。
林維泉、江昭陽、邱洪、寧凌淇三人早早候在桌旁,西裝革履的他們,皮鞋擦得锃亮,笑容掛在臉上。
餐廳厚重的玻璃門無聲滑開。
隨后寧堃、吳遠、王傳宗、鄭婕四人來了。
“抱歉,讓四位久等了?!睂巿业穆曇羟宕鄲偠蚱屏硕虝旱募澎o。
“林書記、邱書記、江鎮(zhèn)長,寧鎮(zhèn)長,大家早。讓你們久等。”寧堃微笑頷首,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她自然地走到主賓位置旁,目光在豐盛的早餐上停留片刻,贊道:“這早餐看著就讓人有胃口,新世紀賓館的粵式早點果然名不虛傳?!?/p>
“寧處長喜歡就好,我們這小地方,也就這點東西還能拿得出手招待貴客了?!?/p>
林維泉笑著應和,親自為寧堃拉開椅子。
其他人也紛紛落座,一時間,椅腳與地板的輕微摩擦聲、衣物窸窣聲交織在一起。
瞬間將這紅木圓桌的空間填滿。
“來晚了!抱歉!”寧堃再一次微笑道歉。
“哪里,哪里,寧處來得恰是時候,不早不晚,是我們來得早了。”林維泉率先回應,笑容加深,帶著東道主特有的熱情與謙遜。
隨著服務員輕聲細語地穿梭服務——替眾人布好碗碟、斟上熱茶,添上冒著熱氣的粥品——正式的早餐開始了。
瓷勺觸碰骨瓷碗的輕響、筷子夾起小籠包瞬間流下的湯汁滴落在小碟上的油花、輕微的咀嚼吞咽聲……這些細碎的聲音交織著。
蒸騰的熱氣裹挾著白粥的稻谷醇香和小籠包的肉香油潤,在七個人之間繚繞升騰。
林維泉姿態(tài)優(yōu)雅地拿起銀匙,輕輕攪動著面前那碗溫熱的皮蛋瘦肉粥。
他的動作緩慢而富有韻律,銀匙攪動粥羹形成的漩渦,似乎也在攪拌著他腹中的說辭。
銀匙的末端偶爾觸碰碗壁,發(fā)出極細微的叮聲。
當他的余光精準地捕捉到寧堃終于將最后一口灌湯包的薄皮連同鮮美的湯汁送入口中,咽下后拿起餐巾的一剎那——
林維泉幾乎是同步地放下了銀匙。
他抽出自己熨燙得如同新折痕般的潔白色餐巾,輕輕在唇角按了按。
“寧處長,真抱歉。”他微微前傾身體,西裝領口別著的黨徽在晨光里閃了閃,語氣透著幾分謙恭?!笆±锷衔缗R時來了個黨建專項檢查組,通知剛剛到辦公室,已經(jīng)快下高速了。”
“按規(guī)矩,我和邱書記得趕緊到辦公樓那邊去迎一迎、陪一陪。這……”
他稍作停頓,似乎難以啟齒,“這本來是計劃好陪同各位領導實地環(huán)評考察項目的重要環(huán)節(jié),現(xiàn)在只能是……”
他恰到好處地拖長了尾音,目光卻順勢轉(zhuǎn)向了坐在寧堃右側的江昭陽及寧凌淇。
“……只能是辛苦我們的江鎮(zhèn)長、寧鎮(zhèn)長了!”
林維泉的聲音拔高了一分,帶著上級對下級的托付與肯定,“昭陽同志、凌淇同志對項目情況、對鎮(zhèn)上的工作都非常熟悉。”
“他們?nèi)膛阃魑活I導,講解匯報,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p>
“我們一定全力做好陪同和服務工作!”江昭陽道。
林維泉滿意地點點頭,目光重回寧堃臉上,那份歉意的神情又加深了幾分,“至于后續(xù)的工作……”
“這樣安排,寧處您看是否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