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行事刻板,遇到問題總是愛鉆牛角尖,動輒便以學者的姿態(tài)頤指氣使,自以為高人一等。
實際上卻處處碰壁,到哪都招人嫌惡。
林維泉臉上的笑容依舊保持著,但那弧度似乎瞬間僵硬了幾分,像是被一層無形的冰霜覆蓋。
他眼中的熱切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換上的是一種程式化的、近乎敷衍的禮貌。
他甚至沒有像對待寧堃那樣主動上前一步,只是站在原地,象征性地伸出了右手,動作幅度小了許多。
他輕輕地握了一下手,不咸不淡道:“歡迎王教授?!?/p>
那聲“歡迎”干巴巴的,沒有任何溫度。
更遑論剛才對寧堃所用的“辛苦”“感動”之類的詞匯。
他的握手輕如鴻毛,一觸即分,手指甚至有些僵硬,仿佛觸碰到了什么不感興趣的東西。
隨即,他的目光便飛快地掠過了王傳宗,像掃描儀一樣,精準地投向了下一位。
接下來,與吳遠握手。
林維泉的態(tài)度立刻又回暖了,仿佛切換到了另一個頻道。
他臉上重新堆起笑容。
雖然不是對寧堃那種極致的熱情,但也足夠熱絡,握手也明顯有力了許多。
林維泉嘴里還說著“吳工遠道而來,辛苦了,請多指導”之類的客套話。
對他而言,哪怕是一位工程師,其手中的潛在能量,也遠非一個紀念館的教授可比。
在這個利益至上的社會里,林維泉深諳人脈與資源的重要性。
他清楚地知道,誰才是值得自己花費心思去結交的人。
與鄭婕握手又冷淡多了。
林維泉的熱情度又明顯降了一檔。
握手恢復了平淡,問候也簡化成了基本的“歡迎”。
這是由他們所兩人所處的部門職權所決定的。
這短短一二分鐘的迎接過程。
像一幕精心編排又毫不掩飾的現(xiàn)實主義戲劇,將林維泉骨子里的實用主義哲學演繹得淋漓盡致。
他的熱情指數(shù),完全隨著對方手中掌握的實際權力資源、對自己當下“有用”程度的高低而精準浮動。
每一個表情、每一句措辭、每一次握手的力度和時長,都經(jīng)過了他大腦中那套精密“權力-利益”計算器的精確校準。
在他眼中,這不是人情冷暖,而是最有效率的資源分配和風險規(guī)避——有限的熱情和精力,必須精準投放到最能帶來實際回報的“關鍵人物”身上。
王傳宗清晰地感受到了這一切。
那瞬間的輕蔑,盡管被林維泉極力掩飾,像閃電般在對方眼中一閃而過,卻如同冰冷的針尖,精準地刺入了他敏銳的神經(jīng)。
他臉上原本溫和的學者笑容微微凝固了一下,鏡片后的目光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隨即又恢復了平靜。
他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收回了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
那動作帶著一種知識分子的習慣性防御姿態(tài)。
他心中了然:在林維泉這類官員的價值天平上,他這位“正處級教授”的砝碼,輕得可憐。
有職無權,空有頭銜,不過是象牙塔里鉆故紙堆的“書呆子”,提出的要求往往不切實際,甚至“鉆牛角尖”妨礙地方“發(fā)展”,走到哪里都帶著一股不合時宜的學究氣,自然招人“嫌”。
林維泉那冷淡的態(tài)度,就是對他這類人最直接、最赤裸的價值宣判。
風掠過賓館門廊的羅馬柱間隙,吹拂著王傳宗灰白的發(fā)絲,也送來一絲寒意。
水晶吊燈在穹頂投下細碎的光斑,將大理石墻面映得流光溢彩。
一行人在制服筆挺的服務員引領下,穿過這富麗堂皇得令人有些窒息的廳堂,走向各自的房間。
厚實柔軟的波斯地毯吸盡了雜音,只留下腳步落下時沉悶的“噗噗”聲。
走廊兩側的壁燈散發(fā)著柔和卻昂貴的光芒,空氣里彌漫著一種混合了名貴木材、消毒水和淡雅香氛的獨特氣味。
“寧處長,您的房間到了?!迸諉T停在走廊盡頭一扇厚重的雕花木門前,聲音里帶著恰到好處的恭敬,微微躬身,用一張金色的卡片輕觸門鎖。
伴隨著輕微的“嘀”聲,門開了。
一股混合著名貴皮具和淡淡熏香的溫暖氣息撲面而來。
寧堃點點頭,大步走了進去。
套間極其寬敞,落地窗外,秀水河的景致盡收眼底。
一張寬大的真皮沙發(fā)慵懶地占據(jù)著客廳一角,旁邊是造型古樸、紋理清晰的檀木茶幾。
茶幾上,一只晶瑩剔透的水晶盤里,盛放的并非尋常果品,而是一件精心布置的微縮景觀。
飽滿欲滴的車厘子,顆顆如紅瑪瑙;潔白如玉的山竹瓣,整齊排列。
最奪目的,是那用整個金黃哈密瓜精心雕琢而成的蓮花,花瓣層層疊疊,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在暖意中徐徐綻放。
連旁邊那幾枚小小的牙簽,細看之下,頂端竟也精巧地裹著一層薄薄的金箔,閃爍著不容忽視的貴氣。
走廊的另一端,氣氛截然不同。
女服務員將房卡給他就離開了。
王傳宗拿著那張輕飄飄的房卡,找到了自己的303號房。
門鎖發(fā)出的是略顯干澀的“咔噠”聲。
推開房門,一股淡淡的、混合著灰塵和舊布料的沉悶氣息涌了出來。
房間狹小得幾乎只能轉身,一張窄小的單人床緊貼著墻壁,上面鋪著素色卻洗得有些發(fā)硬的床單。
一張老舊的簡易書桌靠窗擺放著,油漆斑駁,桌面上空空蕩蕩。
最扎眼的是那面不大的窗戶上掛著的窗簾,布料早已失去原本的顏色,暗淡無光。
上面還頑固地殘留著幾道深淺不一、如同地圖般暈染開來的陳年水漬。
目光掃過房間,最終落在那張空無一物的書桌上——別說寧堃房里那種奢華的水果拼盤,連一片果皮、一粒果核也無。
一種被遺忘的冷清,無聲地彌漫在這方寸之地。
鄭婕的房間與王傳宗相差無幾,也沒有水果拼盤。
吳遠的房間又要好于鄭婕的房間不少。
推開房門,好歹有個小陽臺。
桌上同樣擺著水果拼盤,只是份量和品種要少得多——幾顆普通蘋果和香蕉擺放著在擺盤里。
江昭陽將寧堃送入房間后,又來到了王傳宗的房間。
他抬手敲了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