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趙開了車門,手腳麻利地接過大家手中的行李,雖然行李不多,但他依然小心翼翼地將它們安置在車廂內合適的位置。
眾人依次上車。
中巴車發(fā)動引擎,緩緩駛出高鐵站。
當車輛匯入主干道車流,老趙便毫不遲疑地將油門踩深。
中巴車風馳電掣,如離弦之箭一樣向著琉璃鎮(zhèn)疾馳而去。
車廂內一時陷入相對的安靜。
只有引擎的噪音和車窗外快速倒退的模糊風景。
最初的意外重逢帶來的喧鬧漸漸平息,長途旅行的疲憊重新襲來。
寧堃就坐在江昭陽斜前方的位置上。
她的目光越過車窗,看著外面飛逝的田野和偶爾掠過的小村落,眼神有些悠遠,似乎在整理著紛亂的思緒。
沉默了幾分鐘后。
她忽然轉過頭來,再次看向江昭陽,臉上帶著一抹溫和的探究笑容。
“學弟,”她開口,打破了沉寂,聲音不大但足夠清晰,“真是沒想到會在這種情形下重逢?!?/p>
“琉璃鎮(zhèn)……常務副鎮(zhèn)長,不錯啊?!?/p>
她的語氣里有贊賞,有感慨,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當年學生會里那個最‘固執(zhí)’的社團部副部長,如今也是獨當一面了?!?/p>
“只是……這接站的形象,也太另類了點?!?/p>
說到最后,她又忍不住帶了點調侃,但眼神是真誠的溫暖。
江昭陽被她問得有些不好意思,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與臉上殘留的泥點形成強烈反差。
他抬手又想揉頭發(fā),手舉到半空,看看泥點,又放下了?!?/p>
學姐就別笑話我了。純屬意外?!?/p>
“琉璃鎮(zhèn)……我壓力很大。這次環(huán)評和愛國主義教育基地的事情,對我們來說意義重大。”
江昭陽的聲音有些干澀,他的目光透過飛馳的車窗,望向遠處模糊的山巒輪廓。
寧堃敏銳地捕捉到了他語氣中的那份幾乎要破體而出的疲憊和焦灼。
“王教授很受震動?!睂巿沂諗苛诵θ?,壓低聲音,朝前排那位閉目養(yǎng)神的老者方向微微示意了一下,“剛才看到你的樣子,他私下跟我說了句,‘百聞不如一見,基層同志的辛苦寫在身上了’?!?/p>
她頓了一下,目光變得認真起來,“這個日本侵略軍的地下毒化倉庫,其結構的復雜性,存儲物的不明性,以及長達數(shù)十年的密閉封存,很可能導致了未知的、尤其是化學殘留物的泄漏或擴散?!?/p>
“這種風險……我們無法憑經驗主義估測,必須進行更詳盡的、封閉式評估。這也是我們此行的首要使命!”
“情況到底怎么樣了?你能說說嗎?”
“確實,那是一個毒氣化學軍火倉庫,且還是另一個731黑太陽基地?!?/p>
“但是經過專業(yè)的清理后,經過高強度的沖洗、中和、吸附以及長時間的通風排險,目前核心儲藏區(qū)內,可檢測到的、具有明顯泄露風險的化學殘留物濃度已控制在安全閾值以內。”
“簡而言之,初步的監(jiān)測數(shù)據(jù)顯示,其擴散風險已降低至很少,甚至沒有的水平?!?/p>
他略微停頓,目光誠懇地掃過寧堃及她身后已悄然轉過身的吳遠,“基于此,我們才有了建愛國主義教育基地設計構想?!?/p>
“當然,所有結論的最終判定,依賴于你們帶來的最先進的科學儀器設備進行現(xiàn)場的復測和環(huán)評考察?!?/p>
江昭陽的聲音沉穩(wěn)而充滿信心,“數(shù)據(jù),會用事實說話?!?/p>
“我們不會,也不能在關乎人民生命健康的重大問題上,有任何隱瞞和僥幸!”
“嗯,這點也是我們希望看到的,否則,豈不是白來了?”
這時,一直閉目養(yǎng)神、仿佛沉浸在自己思緒里的王傳宗,突然緩緩開口。
他低沉而富有穿透力的嗓音在車廂內響起,將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間拉了過去。
“江副鎮(zhèn)長,”他的聲音帶著一種歷經滄桑的厚重感,“江副鎮(zhèn)長,那方案的八個觀察角度.....”
他停頓了片刻,似乎在腦海中清晰還原著某個特定的空間意象,眉毛輕輕蹙起,形成一個思考的痕跡。
“……這八個方位,是不是……暗合了那個地下毒氣儲備庫內部,遺留的八角形建筑結構?”
江昭陽立刻點頭,眼中閃過一絲欽佩:“是的,王教授!您說的沒錯!”
“正是基于原址獨特的八角形穹頂結構。”
“我們認為,只有尊重并凸顯這種與罪惡緊密相連的空間特征,才能最大程度地增強沉浸感和歷史真實感?!彼宸谕鮽髯趯毠?jié)的洞察和歷史建筑的敏感。
“能讓我好好看一下設計方案嗎?”
“王教授,圖紙我?guī)е?!”坐在江昭陽旁邊的寧凌淇立刻應聲,臉上展露出溫婉而干練的笑容?/p>
她迅速從隨身的公文包中取出一個防水的透明文件袋,里面整齊地存放著折好的大幅設計圖紙和效果圖冊頁。
她站起身,恭敬地越過座位,將文件遞了過去。
王傳宗微微頷首,說了聲“謝謝”,便接了過去,戴上了隨身的老花鏡。
車廂內陷入短暫的安靜,只剩下車外的風聲和王教授翻閱紙張時細微的沙沙聲。
他看得很仔細,手指偶爾在圖紙的某個關鍵節(jié)點輕輕摩挲。
眼神專注,仿佛已經置身于那冰冷、陰森的地下空間。
良久,他輕輕合上一冊效果圖,但并未摘下老花鏡,只是抬眼看向江昭陽。
他示意道:“江副鎮(zhèn)長,你繼續(xù)說說,結合圖紙的構想,把你心里的那個……震撼的現(xiàn)場描繪出來?!?/p>
他將“震撼”二字說得格外清晰,仿佛在掂量著這個詞的分量。
江昭陽再次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下坐姿,讓后背盡量挺直,以此凝聚力量。
他的神色變得無比凝重,眼神深處卻燃燒著一簇熾熱火焰。
“王教授,各位專家,”他的聲音開始壓低,帶著一種將聽眾拉入場景的魔力,“核心構思,就是要在這個地洞的中心位置,精確地構建一個堅固的、全透明的環(huán)形安全觀察平臺?!?/p>
他用手勢在空中劃了一個圓。
“這個平臺是物理空間的劃分,更是現(xiàn)實與歷史的界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