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時若有人能堅持驗收防滲墻的質(zhì)量,確保堤壩防線堅不可摧,張建軍或許還能活著看到女兒高考的那一天,而不是像這樣,永遠地留在了這片他深愛的土地上?!?/p>
江昭陽眼中閃過一絲哀傷和惋惜。
“一將功成萬骨枯!一旦潰堤壩受損失的是不是國家和人民?個人立個功或者受過獎有意義嗎?”
“那些獎?wù)屡c榮譽,真的還能閃耀出原有的光芒嗎?”
“它們是否能撫平受災(zāi)民眾的創(chuàng)傷,重建他們被摧毀的家園?”
“何況,洪水會有那么可控?不讓城鎮(zhèn)淹沒于汪洋之中,不讓無辜的百姓流離失所?”
“既能讓你立功受獎,又不讓城鎮(zhèn)及人民受大的損失?這樣的事又有幾多概率?”
“戚繼光在《止止堂集》里寫‘但使雕戈銷殺氣,未妨白發(fā)老邊才’?!?/p>
“他渴望的是以武力平息戰(zhàn)亂后,守護邊疆的和平,即便年華老去,亦無怨無悔。這份家國情懷,超越了個人的榮辱得失?!?/p>
“在防洪抗災(zāi)的戰(zhàn)場上,我們追求的究竟是什么?”
“是搶險救災(zāi)的所謂個人功績,還是真正守護好每一寸土地,每一位百姓的安全?”
江昭陽突然握住車門上方的扶手,車身正在橫風(fēng)中微微搖晃,“如果真能讓洪水永不過警戒線,這,才是我心中最大的功勛?!?/p>
“我寧愿這輩子的述職報告都平淡如水?!?/p>
小車進入隧道。
隧道頂部的滲水,如同斷了線的珠串,不斷地墜落。
每一滴都在擋風(fēng)玻璃上炸開,形成一朵朵晶瑩剔透的銀花。
瞬間又匯聚成涓涓細流,沿著玻璃蜿蜒而下。
邱洪的目光穿透前方密布的雨幕,不經(jīng)意地瞥向后視鏡。
只見老陳正用粗糙的大手抹著眼睛,他在揩去眼角間泛起的淚光。
這個壯實漢子十年前因洪災(zāi)失去工友后,把全部積蓄捐給了防洪教育基金會。
此刻他虎口處的鋼筋刺青正壓著方向盤上的長城LOGO。
“看,這是那孩子昨天的新畫?!苯殃枏墓珓?wù)包中突然又抽出一張畫紙,畫中戴安全帽的人們在星空下澆筑混凝土。
而在這堅固的堤壩之上,趴著一排形態(tài)各異、花色不同的貓,它們或慵懶地打著盹。
“這孩子,他說等新堤建好,要帶小區(qū)里所有流浪貓來巡邏?!?/p>
當(dāng)車輛重新匯入主路時,雨勢詭異地住了。
江昭陽拿出筆記本。
他摸出鋼筆在上面寫下一行字,筆跡穿透紙張:“功成不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p>
“我們要確保每一寸堤壩都堅不可摧,讓洪水永遠無法肆虐我們的家園。”
“堤壩的堅固,才是對那些犧牲者的最好告慰?!?/p>
“明天開工,邱書記,我們兩人要守在堤壩上。”江昭陽道,“上次縣里的鑫泰集團承包河道清淤及固堤,結(jié)果用建筑垃圾回填堤岸……”
“所以宏泰建工不管咋樣,我們都要親自監(jiān)工,盯著他們打地基。”
“好吧!這是當(dāng)務(wù)之急,我拎得清?!?/p>
“嗯!”
第二天,天氣還是給力,只有微微細雨了。
江昭陽與邱洪早早來到了堤壩。
站在防洪堤上,秀水河風(fēng)撲面而來。
“江鎮(zhèn)長,我心里有些放心不下。”
“什么事?”
“堤壩加固一米,可是這剛栽下的柳苗的二米多,那不只會露出一米多?”
“是的?!?/p>
“不會窒息死?”
江昭陽一笑,“不會,這批柳苗生命力之強無與倫比,只要露出尖尖頭,它就會破土而出,茁壯成長?!?/p>
“有一句話你沒有聽說嗎?無心插柳柳成蔭嗎?只要施工不損壞它們就行了?!?/p>
“當(dāng)然,這個不說宏泰建工的人也會知道怎么做的,他們這樣的活多了去了。”
“喲,明白了?!?/p>
渾濁的河水拍打堤岸,混凝土縫隙里滲出的水珠連成一道道蜿蜒的痕跡。
江昭陽的雨衣下擺被河風(fēng)掀起又落下,水珠順著防水面料滑落,在深灰色工裝褲上洇出點點深痕。
邱洪蹲在滲水的裂縫旁,指尖抹過泥漿:“混凝土標號不對,骨料太細……”
不久,施工隊來人了。
只不過,來的是土建工程師和技術(shù)員。
他們持精密的測量儀器,穿著橘色救生衣,像螞蟻般在堤壩上來回奔忙。
他們仔細測量地形、水位、土壤條件等各項數(shù)據(jù),就像一群嚴謹?shù)膫商剑环胚^任何一個細節(jié)。
每一個數(shù)據(jù)都如同拼圖的碎片,在他們的腦海中逐漸拼湊出防洪堤壩的藍圖。
同時,規(guī)劃團隊根據(jù)這些數(shù)據(jù),精心設(shè)計堤壩的走向、高度和坡度。
確保它既能抵御洪水的沖擊,又能與周邊環(huán)境和諧相融。
稍后,楊鵬也來了。
他車的后面是施工的隊伍和機械工程車輛。
“江鎮(zhèn)長,這鬼天氣挖機根本下不去?!彼钢贤a充條款,“不可抗力因素造成的延誤……”
“現(xiàn)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苯殃柎驍嗟?,目光掃過正在架設(shè)全站儀的工程師。
穿橙色救生衣的技術(shù)員們正在堤頂架起三腳架,激光在雨幕中劃出淡紅色軌跡,將潰堤風(fēng)險區(qū)域的等高線投影在電子屏上。
江昭陽突然掀開雨衣,露出腰間漆黑的手槍套。
楊鵬及他身后的施工隊長嚇得面如灰土,他們齊刷刷后退兩步。
然而,他們看見江昭陽從槍套里掏出的——是把刻度精準的激光測距儀。
激光紅點精準落在裂縫中段,江昭陽的手指劃過全站儀屏幕:“從這里到背水坡23米,坡度比1:2.5。你的三一重工SY950可以分三級開挖,先干掉迎水面危體墻裂縫。”
他的指甲突然叩在某個閃爍的數(shù)據(jù)點上,“這里,看到?jīng)]有?滲流系數(shù)超標兩倍,不處理的話……”
他手一指堤壩有可能潰堤的裂縫,“這裂縫是巨大的隱患,必須挖掉。挖機從平緩的坡地那一邊能揮臂一步步挖下去?!?/p>
河風(fēng)突然轉(zhuǎn)向,將工程師手中的圖紙卷上半空。
工程師與楊鵬仔細地商議起來。
楊鵬的喉結(jié)滾動數(shù)次,終于抓起對講機吼道:“調(diào)三臺長臂挖機過來!”
“要沃爾沃EC480DL,四級邊坡支護板備雙倍量!快!快!”
對講機按鍵在他拇指下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