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響起另一個男人明顯被威懾住、甚至有些慌亂的聲音:
“我……我老曲,明白輕重!”
“一定!絕對守口如瓶!您一百個放心!”
錄音到這里戛然而止,只剩下尖銳的空白噪音。
辦公室里陷入了更長久的死寂,連秒針的聲音都被無形地屏蔽了。
林志遠臉上的肌肉繃得緊緊的,眉間皺成一個深刻的川字紋。
趙珊面無表情地盯著那支已經(jīng)停止閃動的錄音筆。
江昭陽聽完后,他第一個說話,“這錄音只能說明是林維泉在拉曲倏下水,根本不能說明曲倏是首犯呀?!?/p>
趙珊接言道:“是的,這只能說曲倏是同伙,參與分贓,減輕了林維泉的一點兒罪責?!?/p>
“因為贓款并不是全部歸了他?!?/p>
“這是典型的減輕罪責預埋法,目的是將來在量刑的關鍵時刻,咬定部分贓款‘已經(jīng)分配’,并非其一人獨吞,進而試圖在法律上實現(xiàn)所謂的‘減重’?!?/p>
她話語的鋒刃瞬間一轉(zhuǎn),剖析得更深:“問題在于剩下的那一筆巨大的款項難道都是林維泉一個人獨自吞了?”
“他就是有那么大的胃口,怕也未必吞得下吧?”
這極具穿透力的疑問如同一塊巨石投入靜水。
林志遠的眉頭擰得更緊。
趙珊的聲音帶著洞若觀火的冷靜,擲地有聲:“以我對這類重大貪腐窩案的理解,一個鎮(zhèn)長級干部,或許能貪,能聚斂,但要將如此巨大的資金完全壓在自己名下運作和隱匿不合邏輯。”
“單憑林維泉一個人操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在整個鏈條里,似乎更像一個執(zhí)行環(huán)節(jié)的關鍵節(jié)點,而非最終決策和最大受益的那一個!”
她銳利的目光掠過林志遠,直指江昭陽,也仿佛穿透了墻壁,望向更深沉的迷霧:“答案幾乎呼之欲出——這背后必定還有更大魚,更大的分食者!”
“有更高層級的幕后策劃者!”
“或者,”她吐出那個帶著沉重分量的稱謂,“更深的‘大佬’在掌控整個流向!”
江昭陽一直靜默地聽著,修長的手指輕輕點在桌面上。
當趙珊的分析告一段落。
他微微頷首,低沉平靜的聲音接了上去,像一把最精密的手術(shù)刀,精準地切入那看似堅固的堡壘最薄弱的環(huán)節(jié):“趙書記分析到了要害?!?/p>
“我們要順藤摸瓜,乘勝追擊!”
“現(xiàn)在的林維泉知道他貪污受賄多年的贓款都被查獲的話,肯定會處于崩潰狀態(tài)?!?/p>
江昭陽的語速不急不緩,卻帶著一種殘酷的必然性,“他畢生積蓄的巨額不法財富瞬間消失,成為如山的鐵證?!?/p>
“只憑這些已經(jīng)足以將牢底坐穿——只待這些材料移送司法機關,單是這一筆,無期徒刑就是他的法律起點,甚至可能更重。”
他的目光掃過神情凝重、屏息等待的林志遠,落在趙珊臉上,像是在尋求某種無聲的印證:“林維泉浸淫權(quán)力場多年,絕非愚蠢到不知天高地厚的莽夫?!?/p>
“他知道外面那些手眼通天的‘朋友’也好,‘大佬’也罷,再也無法將他撈出來了,他只有立功自贖了?!?/p>
江昭陽的指尖在桌面無聲畫過一條下滑的直線:“他現(xiàn)在唯一的選擇,就是利用手中尚存的砝碼,來給自己減輕罪責,少判幾年刑?!?/p>
他的身體微微前傾,加重了語氣:“什么是他僅存的砝碼?就是他在這張巨大貪腐網(wǎng)絡里所處的位置!”
“就是他所掌握的那些比他藏得更深、位子更高的‘幕后’的信息!”
“他了解‘1115’背后的關節(jié)運作!”
“他知道那些資金的最終去向和真正受益人!”
每一個判斷句都沉重有力。
辦公室里的空氣像是被無形的力量壓縮,連呼吸都感到費力。林志遠的后背離開椅背,坐得筆直。
“他已經(jīng)失去一切了,”江昭陽的目光掃過面前兩位核心的調(diào)查指揮者,聲音如同鐵釘釘進木頭,無比清晰且充滿說服力,“僅剩的指望,就是用他的交代換取法律允許的那一絲縫隙——那個可以量化的、可以讓他減刑的空間?!?/p>
他停頓了一下,讓結(jié)論的重量沉甸甸壓下來:“我們政策一攻心,或許他為了立功,就會交代出1115案的幕后主使?!?/p>
“哪才是真正的大魚。”
江昭陽抽絲剝繭的分析,不得不讓林志遠嘆服。
他的分析結(jié)束了。
辦公室里久久沒有人說話,只有墻上掛鐘機械行走的“咔嗒”聲,像在為這場精心布置的捕獵行動做著無形的倒計時。
林志遠極其認真地點了點頭,吐出一個字:“好!”
繼之,他補充道:“江常委,您這一趟確實辛苦了!”
“這次與林維泉交鋒,就由我與趙珊上陣吧?”
“好!”江昭陽干脆地答道。
因為自己不是紀委人員是不能參加審訊的。
巨大的單面玻璃如同無形的天塹,冰冷、絕對地分隔開兩個世界。
審訊室一側(cè)燈火通明,亮如白晝,每一絲灰塵都無所遁形。
強光燈聚精會神地照射在房間中央那把孤零零的金屬椅上,空氣里懸浮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類似消毒水與舊文件堆混合的沉悶氣味。
林維泉就坐在那把椅子上。
他一動不動,雙手擱在冰冷的金屬桌板上,指關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緊繃發(fā)白。
只有眼瞼下方的肌肉,在燈光炙烤下,不受控地細微顫抖,如同被丟進蟻窩的爛肉。
單面玻璃的另一面,觀察間光線幽暗,人影如剪紙般立在暗影里。
林志遠雙手抱胸站在正中,趙珊站在他右側(cè)稍前,目光穿透玻璃,冰錐般釘死在林維泉臉上。
江昭陽則立于一旁,面容沉在陰影中,唯有那雙眼睛,在幽暗環(huán)境下依舊銳利如鷹,鎖著目標每一個細微至極的生理反應。
“時間到了。”林志遠盯著腕表,低聲打破沉寂,聲音在壓抑的空間里略顯干澀。
他朝趙珊遞去一個眼神。
趙珊點了下頭,抓起話筒和一份薄薄的卷宗。
監(jiān)控觀察間與審訊室之間的隔音門滑開又無聲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