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賜豐的嘴唇翕動著,放在膝上的手無意識地攥緊,指節(jié)泛白。
沈清予沒有催促,只是靜靜地看著。
時間在沉默中凝滯,冷風(fēng)掠過空曠廳堂,只剩一片嗚咽。
“清予……”顧賜豐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他想說什么,卻又自覺開不了口,最終化作一聲近乎嘆息的喘息,低下了頭。
沈清予眼底最后一絲微弱的碎光徹底熄滅了。他緩緩靠回椅背,姿態(tài)甚至帶上了一絲慵懶,“你不會?!?/p>
“你是政客,處處衡量得失。你現(xiàn)在一定在想,就算殺了顧彥,老太太也回不來。但如果顧彥死了,你不僅沒有了母親,也沒有了兒子。所以,你不會,對嗎?”
沈清予的聲音冰冷如鐵,砸在寂靜的空氣里字字千斤。見顧賜豐不語,他無所謂地笑了笑:“知子莫若母,看來,奶奶還是很了解你的?!?/p>
顧賜豐眼瞼顫動,不斷收縮的瞳孔驟然僵滯。
片刻后,他閉了閉眼,轉(zhuǎn)頭看向沈清予:“這件事我一定會查明真相。我只想問你,如果真的是阿彥,還有回旋的余地嗎?”
沈清予嘴角的笑意凝固,“你說呢?”
顧賜豐:“阿彥會受到懲罰,但……能不能……”
“不能!”沈清予毫不留情地拒絕。
“清予……阿彥讓錯事是我沒有教好,他還年輕,就不能留他一條性命嗎?”
顧賜豐抬起眼,眼中是父親才有的痛楚與近乎卑微的乞求。眾人都以為沈清予離開沈家是為了自立門戶,但只有他知道,沈清予是想清理門戶。他脫離沈家,只是怕自已以后讓出的事連累沈家。
“夠了。”
沈清予被顧賜豐這套說辭徹底激怒了。他緩緩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瞬間僵住的顧賜豐。
“你到現(xiàn)在還不明白嗎?當(dāng)他選擇對奶奶下手的時侯,他就不值得被原諒了。殺人償命,天經(jīng)地義。”
說罷,他懶得再看顧賜豐,轉(zhuǎn)身走向窗邊,聲音恢復(fù)了之前的平靜,卻更顯疏離:“顧赫,送客?!?/p>
顧賜豐臉色灰敗,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他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自已連一個音節(jié)都發(fā)不出來。他頹然起身,抬眸環(huán)顧了主廳一圈,目光在那張花梨木榻上停留了片刻,才轉(zhuǎn)身往門口走去。
他剛走下臺階,還未站穩(wěn),便聽見屋里的人扯著嗓子嚷嚷:“趕緊的,把那塊牌匾取下來,別觸了新主人的霉頭。”
顧賜豐的腳步猛地頓住,背脊瞬間僵直,幾乎是逃離了顧家莊園。
庭外,一輛黑色轎車早已等侯多時。顧賜豐臉色冷沉,上車后一言不發(fā)。
車內(nèi)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駕駛室的助理透過后視鏡,小心地觀察著顧賜豐的臉色,幾度欲言又止。
“說吧,查到什么了?”顧賜豐沒有睜眼,聲音沙啞,帶著濃濃的倦意。
助理遲疑片刻,轉(zhuǎn)過身,將一份薄薄的文件夾恭敬地遞到后座,小心翼翼道:“先生,我們……查到了一些關(guān)于老太太出事那天的線索……”
顧賜豐緩緩抬眸,眼神冷得可怕:“直接說結(jié)果?!?/p>
助理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避開顧賜豐迫人的視線,垂眸道:“我們調(diào)取了老太太出事前去變更遺囑的記錄,通過多方面取證,可以確定老太太是自愿前去,沒有受到任何脅迫。還有……老太太變更之后又折返了一次,增加了一條硬性規(guī)定:如果是這條遺囑生效,礦脈的變更必須在她下葬兩個小時內(nèi)完成交接?!?/p>
顧賜豐不語,放在膝蓋上的手再次攥緊,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
“還有,我們重新排查了當(dāng)天老宅的人員流動,發(fā)現(xiàn)小姐在老太太出事的時間段回過顧家?!?/p>
“珠兒?”顧賜豐微愣,略有些詫異。
他曾問過顧玉珠,老太太怎么會突然病發(fā)?顧玉珠哭著告訴他,她跟朋友在外面逛街,回來的時侯,老太太已經(jīng)出事了。
他不想讓自已種下懷疑的種子,閉眼搖了搖頭,“就算是這樣,也不能證明什么?”
老太太的遺L已經(jīng)火化,僅憑兩次折返變更遺囑,在法律上并不足以指認什么。
助理頓了頓,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另外……現(xiàn)在,就在一個小時前,您的郵箱收到了一封特殊郵件,發(fā)送人是……是老太太!”
“你說什么?!”顧賜豐猛地睜開眼,幾乎以為自已聽錯了。
助理被他驟然拔高的聲音嚇了一跳,連忙將手中的平板電腦遞過去。屏幕上赫然顯示著一封已讀郵件的界面。發(fā)件人郵箱地址經(jīng)過特殊加密,但備注名清晰無比——
孟慈。
“郵件是定時發(fā)送的,設(shè)置的時間……就在今天下午三點整。我們核實過發(fā)送服務(wù)器的日志,創(chuàng)建和定時設(shè)置的時間,是在……老太太出事前一天?!?/p>
前一天?
不可能!
顧賜豐一把奪過平板,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此刻他被一種混合著恐懼與荒謬的情緒深深裹挾,壓得他快喘不過氣了。
【小豐:
當(dāng)你看到這封信時,想必我已經(jīng)不在了。我從來沒想過會以這樣的方式與你告別,但我沒有辦法,因為我發(fā)現(xiàn)你的兒子竟然年復(fù)一年在我的參湯里下毒。
我一開始是憤怒,但憤怒之后,我開始反思。為什么我會變成一個連親孫子都想要除之而后快的老太婆?
因為這次反思,我有了新的人生觀。從前我總念叨著死后要去見你父親,可當(dāng)我知道我馬上要死的時侯,我竟然不這么想了。反思我這一生,對得起他,對得起顧家,對得起你,也對得起阿彥,所以沒什么好見的。
我現(xiàn)在想明白了,我啊,活了一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自已。所以臨死之際,我決定任性一回,不讓你的母親,不讓顧家主母,就讓一回孟慈。
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顧家既然不念我的好,那就試試沒有孟慈的顧家算什么?
至于你……
子女愛父母永遠不能超過父母愛子女。阿彥的手段糊弄不了你,但你是他的父親,總歸是會保全他的。我知道,我也不怪你!
礦脈沒有留給你,就算是你我母子之間的清算吧。還有,下面這份文件,看過之后怎么處理也隨你,我都死了,就不操心上面的事了。
只有一點,望你銘記。
我給你的從不比清予少,別為難那孩子。
- 孟慈絕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