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來昌低頭瞥了眼桌上的材料,眉頭輕輕蹙了一下,臉上卻沒什么波瀾,反倒透著一股刻意的淡漠。
他伸出手,隨意地翻了翻最上面的幾頁,指尖劃過那些印著關(guān)鍵證據(jù)的紙張,語氣里帶著幾分嘲諷:
“這些就是你們微服私訪搞出來的東西?呵,剛才立慶同志已經(jīng)給我們都講過了?!?/p>
他說著,抬眼看向蔣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說:“蔣省長好手段啊,既不用紀委的人,也不走公檢法的程序,全靠自已的朋友關(guān)系就弄到了這些‘證據(jù)’,真是好本事?!?/p>
蔣震心里“咯噔”一下,像被潑了盆冷水,瞬間就明白了——王立慶果然還是倒向了彭來昌,把他們調(diào)查的所有情況都提前泄露了。
他壓下心頭的火氣,眼神銳利地掃過坐在一旁的王立慶,后者趕緊低下頭,不敢與他對視。
“這么說,你早就知道了?”蔣震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
彭來昌沒直接回答,而是將那些材料輕輕推回蔣震面前,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做好你省長該做的事,不屬于你分工范圍內(nèi)的,就別瞎摻和。趙副省長也是你們調(diào)查組的副組長,昨天晚上,他和王立慶書記已經(jīng)共同起草了這份扶貧調(diào)查報告,你還是先看看這個吧?!?/p>
說著,他從桌角拿起另一份裝訂整齊的文件,推到蔣震跟前。
辦公室里的七八個常委全都一言不發(fā),目光在蔣震和彭來昌之間來回移動,像在看一場早已定好結(jié)局的好戲。
他們心里大多有數(shù),蔣震雖然是省長,但剛到廣貴沒根基,彭來昌已經(jīng)經(jīng)營了一年多,根基穩(wěn)固,這次蔣震想憑著一個扶貧調(diào)查就撼動現(xiàn)有格局,簡直是異想天開。
——果然還是太年輕,愣頭青一個。
——真以為自已能單挑我們一群人?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地盤。
——想用扶貧改變廣貴官場?還是太嫩了。
這些念頭在常委們的腦海里盤旋,臉上卻都維持著公事公辦的表情。
蔣震瞥了眼那份所謂的“調(diào)查報告”,連伸手去拿的欲望都沒有,只是冷笑一聲,目光掃過眾人:“這種東西,有什么好看的?”
彭來昌見他這副態(tài)度,臉上的不屑更濃了……
而后,笑著擺擺手說:“行,你不看也沒關(guān)系。對了……忘了告訴你,剛才省紀委已經(jīng)把張明他們都放了。畢竟,你們那種抓人的方式根本不符合程序。你說他們會跑,我是不相信的,你們信嗎?”
“不信!”
“怎么可能跑,都是有身份的人,跑了反而坐實了罪名?!?/p>
“就是,彭書記說得對,程序不合規(guī),抓了也得放?!?/p>
眾常委紛紛附和,你一言我一語,瞬間就把氣氛烘托得一邊倒。
蔣震站在原地,只覺得一股無力感涌上來,這真是雙拳難敵四手,而且對方遠不止四手,是整個廣貴省委的核心圈子。
他轉(zhuǎn)頭看向王立慶,對方的臉漲得通紅,眼神躲閃,一會兒看看彭來昌,一會兒看看其他常委,唯獨不敢看他,那副尷尬無措的樣子,像極了做錯事的孩子。
蔣震心里清楚,王立慶這是徹底倒向了彭來昌。
畢竟在省委常委會里,自已沒什么話語權(quán),王立慶選擇依附強者,似乎也在情理之中,只是這種背棄,還是讓人有些心寒啊。
“怎么?你真不打算看看?”彭來昌又問了一句,語氣里帶著一絲挑釁。
“假東西,看了也是浪費時間。”蔣震的聲音依舊冰冷。
“好……不看就不看吧!既然這樣,我看,我們還是直接在這里舉手表決吧!大部分的省委常委都在,我們在這里直接表決對張明他們是否立案怎么樣?”彭來昌說。
蔣震當即否定,說:“我認為,還是要按照程序來的!”
“程序?哈哈哈哈!”彭來昌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突然拍著桌子大笑起來:“蔣震啊蔣震,你在跟我談程序?你還知道做什么事情都得走程序?。空媸堑摹悴徽f我還以為你不知道呢!”
彭來昌忽然又收住笑,眼神變得嚴肅,掃視著在場的常委,說:“各位都聽到了吧?程序是非常重要的!我們做任何事都得按規(guī)章條例來,不能隨心所欲,對不對?”
“對對對,彭書記說得太對了!”
“程序就是底線,不能突破。剛才聽立慶同志講他和蔣省長易容什么的,還找朋友來幫忙去搞那些調(diào)查,實在是不符合程序??!”
“對!工作就是該強調(diào)程序,不然工作就亂套了。省長有省長的分工,紀委書記有紀委書記的分工,檢察院還有反貪的分工呢!不能全攬到一個人身上!那不是要累死嗎?”
常委們再次齊聲附和,聲音里滿是認同。
蔣震看著眼前這一幕,只覺得無比諷刺。
他不再多說一個字,冷冷地瞪了王立慶一眼,那眼神里沒有憤怒,只有失望,然后轉(zhuǎn)身,徑直朝辦公室門口走去,腳步堅定,沒有絲毫留戀。
“哎,蔣省長,怎么走了?”彭來昌故意喊了一聲,語氣里帶著戲謔。
蔣震沒有回頭,拉開門,徑直走了出去。
彭來昌臉上的笑容更盛了,他站起身,很是輕松地說:“行了,既然人都到得差不多了,就差兩位常委,我們也別在這兒等了,直接去會議室,按程序把今天的會議走完!走走走!”
眾常委紛紛起身,笑著跟在彭來昌身后,陸續(xù)走出了辦公室。
走廊里,彭來昌特意放慢腳步,等王立慶跟上來,伸出手輕輕拍了拍他的后背,語氣欣慰:“還是你啊立慶同志,關(guān)鍵時候靠得住?!?/p>
王立慶勉強擠出兩聲干笑,心里卻依舊忐忑不安。
他湊近彭來昌,壓低聲音,說出了自已的顧慮:“彭書記,雖然我們這邊搞定了,但蔣震手里那份真實的扶貧報告,他是要直接向上面匯報的,到時候……”
“放心?!迸韥聿驍嗨樕蠋е赜谐芍竦男θ荩白蛱焱砩衔乙呀?jīng)給馮浩然書記打過電話了,他會幫我們周旋的。你就放一百個心,蔣震翻不起什么浪花。”
聽到“馮浩然”三個字,王立慶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馮浩然是大領(lǐng)導(dǎo)身邊的紅人,有他從中斡旋,蔣震的報告就算遞上去,估計也掀不起什么波瀾。
他點了點頭,臉上的擔憂漸漸散去,腳步也輕快了許多。
只是不知道為什么,一想到蔣震剛才那失望的眼神,他的心里就像壓了塊石頭,沉甸甸的,總覺得事情不會這么簡單就結(jié)束。
會議室的門已經(jīng)打開,里面的桌椅擺放整齊,氣氛莊嚴肅穆。
彭來昌率先走了進去,坐在了主位上,其他常委也陸續(xù)落座,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胸有成竹的笑容,仿佛已經(jīng)預(yù)見了會議的結(jié)果。
只有王立慶,坐下之后,眼神時不時地飄向門口,心里隱隱有些不安。
他總覺得,蔣震不會就這么輕易認輸,那個年輕的省長,身上似乎總有一種讓人看不透的力量……
之前跟華紀委的領(lǐng)導(dǎo)聊天的時候,他們都提過蔣震的厲害。
就今天這種情況,他如果厲害的話,應(yīng)該會預(yù)料到我的“改變”吧?
可是,現(xiàn)在來看,他蔣震還能憑什么逆風翻盤呢?
沒有……
只要坐到這個會議室,只要他不是一把手,那么就沒有人會為他舉起那只表決的手。